进入二十一世纪后,“极端天气”这样的表述似乎越来越常见了。蜀地持续近半个月的高温干旱,让我想起小时候农人老父亲每每这时总会不无担心地说:“高温之后,卷叶虫又要多发了。”
于小孩子而言,卷叶虫是一种甚为有趣的虫子。山岭间,你常常会见到一些裹成筒状的叶片,无论是细长的茅草,还是宽大的桑叶,它们被一些乳白色的,类似蛛网的丝粘着,卷成了卷儿。有的是单片,有的是多片,剥开层层叶片,里面全是虫粪及叶片残渣。在叶筒最深处,你会发现一条青青的,肉肉的小虫,那便是卷叶虫了。如果你碰巧有一只稚嫩的小麻雀,那么这虫子便是雀儿最美的食物了。我最早对这种虫子感兴趣便是从养鸟开始的。夏天,我捧着小雀儿,钻进竹林里,寻找那些卷着的叶片,剥开来,捉出虫子,喂到雀儿的嘴里,甚是欢喜。
对卷叶虫而言,这小小的叶筒既像一个家,又像一座牧场。它们爬到嫩叶上,吐出丝,将叶片卷起,安然地住在里面。它们是那样忙碌,饿了就咀食肥嫩的叶肉,吃完一片又将周边的叶片卷过来叠在起。它们蜷在叶筒中吃着,长着,连排泄的粪便都没有时间清理。这种餐桌与粪池共存的现象,实在是一大奇观。我常想,它们为何不能展开叶片,像其它虫子那样天高叶阔地吃呢?说到底,还是因为它们实在太过弱小,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中难以立足。它们没有甲虫那般坚硬的外壳,没有毛毛虫那般令人生畏的毒素,那软软的肉体根本不足以庇护自己,卷起来才能求得身体上的安全。
对农人而言,卷叶虫毕竟是有害的,但却毫无办法。一方面,卷叶虫将叶片卷起,把自己裹在里面,躲避了大多数天敌;另一方面,即使农人喷洒农药,奈何药液为叶片所阻,便难伤它分毫了。所以,大旱之后,农人们往往会对卷叶虫害甚为忧虑。
“卷”这种生命特质,又何止于卷叶虫呢?
俞平伯先生有一文,《西湖六月十八夜》,其间记述了杭州人阴历六月十八这个节日的来历。话说,每年阴历六月十九为观音菩萨的诞辰日,佛教信徒会在这日纷纷赶去寺庙为菩萨祝寿。中国人向来言不由心,说是祝寿,实为祈福。既为祈福必得讲个心诚则灵,怎样才算心诚呢?当然是去得愈早心就愈诚,得福也就越多。这一来二去,时间便越提越早。彼时,杭州城有三座城门,落锁开门均有固定时辰,香客们赶得再早,也只得一拥在城门边上等着。为了更早,他们不得不隔夜出门,于是菩萨六月十九的生日,却在六月十八夜出现了集体贺寿的盛况,久之这六月十八倒成了杭州人的节日了。
不止杭州人,中国各地的香客皆是如此。烧香无外乎两种情感:一是怕他,希望他不要找自己的麻烦;二是有求于他,希望得到他的庇佑。要说真正因敬仰而赶个大早去烧香的似乎是没有的,说到底每个人都更看重自己。因为功利主义作祟,“早起”成了常态,于是所有人都跟着“赶早”。“卷”起来才能求得心灵上的安慰。
其实,多数“卷”都没有实际意义,只是为求心安的一种形式而已。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在高大的神灵面前,香客们就如卑微的卷叶虫,当生存环境变得艰难时,当生产资料被少部分霸占时,不卷又当如何呢?
所谓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只因他还有几分薄田;所谓李白不愿摧眉折腰,只因他有几分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