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木散发着沉重的香气,鼬坐在船上随波摇晃,宛若旧花盆和它枯萎的玫瑰。水面像黯然失光的镜子,鼬透过它端详着眼底的暮灰,他大口呼吸,尝着尘埃的味道,嘴里发苦,仿佛咽下了岁月熬煮过后留下的渣。
江南的雨丝不绝,天光黯淡,让孤舟上漂泊的人分不清白天黑夜,分不清晨午时分。这里的雨总是下得这样长,偌大的天地在这雨中似只缩成阴湿的一角,鼬现在觉得,身上斑驳的青色伤痕就是她生长的苔藓和霉菌,是他盖不过的生长痛。忧愁凝结成种子,在暗处每一条缝隙里发芽,落在躯体上是一枚枚游走的疼痛,试图拆散骨与魂,最后一枚停在额角,从那里新长出一颗痣,如命运的标点,点住了他泛着水汽的一生。
纸伞下,潮湿还是从四面八方迎风而来,抬头,望不见天,百无聊赖中,鼬只得眯起眼睛细看这纸伞的纹理打发时间,将伞骨数了一遍又一遍。二十一世纪的路,不知到底是近了,还是更远,他只听着水波切开的声音,默记一下、两下...在这片水面上,船桨竟已划过八千三百七十八次,每一次,都好像是他留在这世间的一步脚印。
船夫提醒即将靠岸,打断了鼬的思绪。山高水远总令单薄的人苦闷难当,落脚便应是好事一桩,可他突然忘记了,自己为什么置身于此,来处模糊,去处又当真是想要抵达的终点吗?鼬觉得疲惫,睡眼朦胧间,似乎看到岸上乌泱泱的人群,好像层叠不尽的山脉,朝眼前压来。困意挥之不去,合上眼,惺忪中似乎嗅见久远记忆中柴火的味道,那混杂着干草气息的烟,他好想在其中安稳地沉睡。到家了吗?是母亲正做饭吗?没有人回应他,只有船夫点起的卷烟袅袅,有一缕缠绕他的耳尖,停留两秒便消散于风中,像在给予一句听不清的回答。江南的雨还在下,打湿了时光,打湿了晚钟的闷响,也打湿了他半明半昧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