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阿宝是在新生报到一周以后。因为家中有事,我延迟报到。
新的环境,新的同学,新的舍友,总感觉不适应。起初,我只跟几位老乡来往频繁。过了好些日子,我才知道,那个其貌不扬的舍友阿宝竟然是指定班长。因为他家是本地农村的,经常回家,虽同处一室,却是不常谋面。以至于很长时间,我对他都没什么印象。
读大学的那几年,阿宝就是个坐不住,课堂上经常看不到他的身影。那天刚上课不久,他骑上自行车优哉游哉又出了校门,这一幕正好落在古典文学刘老师的眼里。
那个学期的期末考试,阿宝有四科挂了红灯,他浑不在意。补考的时候,古典文学依然没过。他不得已去找刘老师通融。刘老师问他,你这学期上了我几节课?把你的课堂笔记拿过来给我看看。课堂笔记?有吗?即便是有,比脸还干净。为数不多上了几节课,也是打了盹。刘老师又问,昨天我的课,你在哪里?阿宝挠挠头,昨天,昨天……刘老师说,要不要我提醒你,刚上课没十分钟,我在讲台上就看到你穿着军大衣,骑着自行车,晃晃悠悠出了校门,你每天都在忙什么呢?
混了一年,升级时阿宝傻眼了。因为多门功课不能结业,被校方通知留级。临阵抱佛脚,到处托门子走关系,却是哪条路都走不通。
新学期开学了,阿宝不得不走进隔壁教室,低一届的同系班级,跟学弟学妹们做同学。那些日子下课后,透过玻璃窗,能看到阿宝坐在最后一排垂头丧气闷闷不乐。也仅仅是几天,阿宝就跟小学弟们混熟,称兄道弟打成一片。我知道,他又活了。我还知道,他学不进去。
我不知道的是,他是如何混毕业的。因为我们走出校门后,他还得一年。
那时,只要能毕业,总是能拿到派遣证,只要有派遣证,总能给安置一份工作,前提是,不要太挑剔。
再见到阿宝的时候,他已经鸟枪换炮,骑上了玉河摩托。虽然谈不上多炫酷,但在那个年代,对于刚出走出校门的学生而言,也让阿宝拉风了一阵。路上偶遇,寒暄几句后,人家右手一拧,突突突,屁股后面一溜烟跑了。而我们只能脚蹬自行车,奋力前行。同学羡慕说,阿宝真会挣钱!
阿宝会挣钱吗?只有我知道,他会吃!
上学的第一学期快要放寒假了,阿宝眉飞色舞给我描绘了一桩买卖,他说农村人过大年都喜欢照相,但农村没有照相馆,至少要跑到几里外的镇上去。如果有相机在手,买几个黑白胶卷,本村的,加上邻村的,大正月里,哪家不照个几张十来张?挣钱手拿把掐。他要跟我合伙买一台120照相机。
穷学生对挣钱还是很向往的,这个项目同样诱惑到了我。回家后,背着大人向亲戚借了几十块钱入股,通过邮局汇款给阿宝。向亲戚承诺,放暑假回来还钱。
开学后,阿宝的课余时间满床铺都是黑白照片,一番整理后分装在一个个的信封里,再写上名字。吃过午饭,骑上自行车又不见了人影。看上去业务很忙的样子,心想,生意应该还不错吧!
阿宝依然每天神龙见首不见尾,上午混课,下午不见踪影。出于对同学的信任,也源于本人性格太随和,阿宝从未给我交代过账目,我也不好意思追问。偶尔想起过问一下,他总是含糊其辞,亏不了,正在收账。我心想,只要不亏,把本钱给我也算,暑假回去给亲戚还钱。
穷学生大都没有自行车,他买的二手自行车那会就显得很派。因为腿长了,有时好几天都见不到人影。偶尔回来,午饭我们都是黑馒头,人家一双筷子像穿糖葫芦一样,满满的都是油饼。舍友们无不意味深长来一句,阿宝真有钱!
一次打那么多油饼,一顿哪能吃得下?以为是留着下一顿吃,不曾想,散财童子慷慨大方,他请大家吃油饼。大家都打了饭,哪里吃得下?偶尔掰上一块尝尝,而大部分都放干了嚼不动,随手给扔了。
阿宝出生在农村,家境并不宽裕,他似乎对钱的追求更热衷,更迫切。只要手头有钱,先花为快。当我看出端倪后,便不再沉默,催问收款的事,并言明,把本钱还给我就行。不料这一催,就是整整一个学期,以至于我每次都不好意思张口,一直拖到放暑假。放假的前几天,我坐立不安,不拿到钱,回去没法给亲戚交待。如果再因此捅到父母那里,我是要吃挂落的。
阿宝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就是不兑现,我知道他手头肯定没有。那钱呢?收账不会一次性收齐,收一点,花一点,到最后,账收完了,钱也花光了。他不肯说,我也猜到了。
眼瞅着其他同学陆陆续续离校,我却是打起行囊,无法起身。那几天,我急得咽喉肿痛,茶饭不思。在我再三催逼下,终于在放假的第三天才从他手里讨到本金,踏上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