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材瘦小。大大的眼睛上架着一副黑边眼镜，不怎么喜欢抬头看人。看上去四十来岁，我总觉得她的实际年龄应该更小。
一.初识
我一下楼，就看到她早把自己的丈夫连同轮椅推到了小区的平地上，等着车。他的丈夫，肤色苍白，没有血色，是那种病了很久，长期晒不到太阳的那种白。他的脚不能动，就好像那脚跟他自己压根扯不上任何联系一样，垂败地放在轮椅上。双手偶尔能抬一抬，但他每次试图抬起，感觉使用的是全身的力气。她就在丈夫的身边，陪着。照在丈夫身上的晨光越来越刺眼时，她会轻轻地挪挪轮椅。
就这样，过了好久，他们等来了一辆三轮车。司机一停下来，马上下车来帮忙。她跟着司机，抱起了丈夫。小小的身子抱着大大的个子，动作是那么地利索。显然，现实，已经让她一个女人蜕变成了一个男人。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一对苦命的夫妻。
二.怪声
那天中午，我正在吃午饭，突然听到了一阵声嘶力竭地怪叫。那声音仿佛被缰绳绑住了一般，就吊在那里，怎么发也发不出个全音。仔细一听，便是“我……不……要……”。艰难地重复着，痛苦全部凝聚在这几个简单的字眼里。这个过程整整持续了半个小时。这是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的声音。他们，就住在我的楼下。至始至终，我都没听到一丁点儿那个推着轮椅的女人的声音。我不知道，他们正在经历着什么。但我知道，这是他们每天的生活。
三.再识
几天后，在楼下，我又看到了他们——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和那个推着轮椅的女人。他们旁边还站着一个绑着两个小羊鞭，眼睛发亮的可爱的女孩。小女孩快乐地在父母身边跑来跑去，一会儿跳到妈妈身边甜甜地笑笑，一会儿跳到爸爸身边喃喃地耳语。
我不是很了解他们。我莫名地感觉他们拥有着一种痛苦的幸福。或者，他们是真正地在享受着幸福。
他们严重冲击着我的视线。一天，两天，这样的相伴，或者每个人都能做到。若是一年，两年，或是十年，二十年……当初那份坚守的誓言是否能经得起这样的无情考验？我佩服他们。
然而，同样是楼下，我又时常听到，一些身体健全的夫妻俩像仇人似的互相谩骂，甚至扯打。在还充满幻想的花季，我们总是憧憬着一份永恒的甜蜜。然后，真正遇上了，却又在平淡的柴米油盐中相互折磨。殊不知，这种健康的平淡是何等的难能可贵。谁，都会有老的时候。谁，都可能经历病痛的折磨。当两个要过一辈子的人，身心都还健全时，不要相互把对方都熬成了伤。
我的视线又重新移到了那对可怜的夫妻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