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一然,嗯,可以。你先回你们那个舞蹈队,不要走开,我随时叫你。”
“是!”亓一然看了看指导员,得了示意后便回到舞蹈队。
“这个谁,你也先回你们连的队伍去,等我叫你。”那新兵也应声跑到他们连的演出队去。这边亓一然还没来得及回到舞蹈队,背后就听那副主任在叫唤:“还有会唱歌的没了!”
“报告!副主任,我,我......”循声看去却见一个矮矮的一期士官凑着头高举右手吸引副主任的注意。
“对对对,还有你小子呢,你也试试那个《春天里》,我要沙哑的感觉。”
那个士官略清了清嗓子,开口也是有些功底的,可是唱出的竟有些甜蜜蜜的味道,副主任这边又是一顿不耐烦:“你们他妈的汽车连日子过的这么舒坦吗?一首他妈的伤感的歌愣是能让你唱出甜味来!”
“副主任,再给我个机会嘛,副主任......”那士官仍央求着,仿佛能上台演出是天大的机会一样。
“给你什么机会!他妈的上次不是给过你机会独唱《帝都欢迎你》了吗!你他妈冒泡冒的都快能演金鱼了!现在不也还是在汽车连老实呆着!”一句话竟让那士官哑口无言。
副主任一拍脑门像是有了灵感,转身跟刘导商议:“你说咱们要是整个歌曲串烧怎么样?两个沧桑的中间加一个欢快的,既能引出战士们想家的那些情绪,也能歌颂美好的部队生活。”刘导不置可否,说试试也行。
“那个谁,亓一然!还有刚刚那个新兵,都过来!还有你,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亓一然听到叫唤,报到着小跑上前,那个新兵因为注意力不在这边,正跟自己连队的演出队聊的不亦乐乎,又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被他们的带队军官又喊了一声才小跑过去。
“这样,这个《春天里》亓一然来唱,你们一人再想两首歌,一首也要沧桑的,另一首要欢快一点积极向上的,给你们一分钟,一分钟后告诉我。”
这次那个士官学精明了:“副主任,要不我还唱《帝都欢迎你》吧。这个欢快,也积极向上。”
“还唱《帝都欢迎你》?那个是什么时候?现在是什么时候?这他妈是梁溪,不是帝都!你欢迎谁去!你他妈就会唱这一首歌吗!”那士官又被训的一顿哑口无言。
“副主任,《帝都帝都》!这个沧桑,今年好声音唱的很火的!”不知是哪里来的声音,竟一下抓住了副主任的注意力:“对对对,《帝都帝都》,这个也可以,这个唱好了也是很沧桑的!亓一然,你过来!”
亓一然应声上前一步,副主任轻声问他:“《帝都帝都》会不会?也是汪峰的。”
亓一然一时语塞,回想那晚梦里陈莹的微笑,心头一阵刺痛,缓缓的、慢慢的直刺到心窝里,难受,就是难受,只有难受,但是当着这么多人,大丈夫有泪何敢轻弹,便压抑着声音道:“会。”
“唱一段我听听。”
亓一然应声张口就来:“当我走在这里的每一条街道。”只这一句,整个大礼堂都安静了下来,这时的亓一然心里,没有音准音色,没有歌唱技巧,没有气息节奏,有的只是喷薄欲出,原本几乎都被李潇逸的温柔消融了的往事,只因一场梦,只因梦里她早已模糊了的微笑,只因梦里她的久别重逢,只因梦里她想要听这首歌,压抑了四年的思念,掩藏了四年的痛楚,尘封了四年的情感,在那一刻,找到了决堤的豁口,这是他梦里她的心愿。
此刻,歌声只是他隔离世界的结界,他想起十七岁的晚秋枫叶,四年前的桥下凉溪,还有她离开那天的初冬寒雪,四年了,他没有特意为她放肆哭过,多少个无眠的夜,他望着天上的星星,数着一颗两颗三颗,是自己失声的泪眼婆娑。
人的感情是不能积郁的,快乐到想笑要笑,悲伤到想哭得哭,人们都管能掌控情绪的人叫做成熟稳重,但是人啊,是动物,是有感情的动物,若某一份心情被压抑的太多,太久,它就会成为一种能量,团在那里,积郁,压缩,再积郁,再压缩,只等一根针,一根刺,扎一下,就爆了。
懂唱歌的都知道,忧伤的歌是想哭不能哭才最寂寞,亓一然已经很久没有比此刻更适合凄唱的状态了。这次没人再喊停了,所有人都安静的听着亓一然把第一段唱过一遍,等到亓一然突然说“抱歉,下一段歌词忘了”时才回过神来。
副主任仔细看了看亓一然眼角:“妈的我还以为你哭了呢......这个好!亓一然,这个好!剩下那两个,你们也试试这首歌。”
剩下那一老一新两个兵也陆续试了一下,老的还是满嘴糖,新的还是勉勉强强。
“那个吊兵,你滚蛋吧,不要你了,你他妈一开口都是幸福生活,而且给你上台还有很大的冒泡风险。不要《春天里》了,也不要串烧了,这个新兵,你也还算有点潜质,跟亓一然两个人简单排一下这首歌试试,先就一人唱一句这样,我听听效果。”那个新兵刚要开口,被副主任叫住:“去舞台上,顺便我看看你们的台风。”
亓一然和那新兵小跑着上台,俩人原地站好,那个新兵先开口,又被副主任叫住:“让亓一然先开口。”亓一然很受先前连长给他手套当麦克风的启发,右手空握状抬到嘴边才唱,那新兵上台后有些底气不足了,开口时像是标准军姿一样站立,连在台下时候的状态都丢了一半,再唱到副歌,轮到他的部分,竟开始哼哼起来,第一段都忘词了。
副主任在台下喊:“那个新兵,你不会歌词吗?”
那新兵就答:“报告!是!”
副主任招呼指导员:“你带他们两个去你们连队的学习室,给他们网络,让他们找歌词找伴奏找视频,熟悉熟悉这首歌,练两个小时后再带过来。”
“副主任,那我们这个舞蹈?”
“舞蹈先放一边,先把这个《帝都帝都》排出来我看看。”
指导员应声叫舞蹈队先原地待命,带着亓一然和那个新兵来到连队大学习室,留了一个笔记本电脑给他们并帮他们连好网,嘱咐了亓一然他两个好好排练就回大礼堂了。
不知道现在的部队给不给用手机,那个时候正规作战部队是只有军官才能使用智能手机的,更别说用电脑连外网了。这个新兵想来是憋的难受,一见指导员走了,赶忙先打开即时通讯工具,上去就要一顿聊。
亓一然拍了拍他:“哥们,我整首歌的歌词都是记得的,刚刚只是不想都唱完。你连第一段歌词都记不全,还不先抓紧排练?”
“我就聊一下,一下就好。”
“待会排练好了,我给你放风,你慢慢聊,如何?”那新兵看亓一然满脸认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得同意了。
他二人选了几个版本的伴奏,挑了个音质最好音准也最合适的,又把歌词抄写下来,翻看了这首歌好几个版本的视频,确定下来,两个人一人占舞台一半,都用麦克风架原地演唱的方式;歌词的分担方面,因为整首歌主歌和副歌的界限不算清晰,所以俩人就决定还是一人一小段的分配演唱,到最后一句再合唱。
歌曲节目的编排要比舞蹈简单的多,确定好思路后,唱出感觉就可以了,两个人两个麦克风架,连走位都不用设计,记住歌词,卡好伴奏,这就成型了。
成型后又过了几遍,那小子有些迫不及待要结束排练了,亓一然问他:“你整首歌的歌词都记下了吗?”
“不用吧,我记我那部分就行,你记你那部分就行了嘛。”
“你要唱起首那个顺序,但是副主任很可能会让我们两个都试一下起首的顺序。还是整首都记下来比较好,按照我以往的演出经验,只记得自己那部分的话,容易冒泡。”
“不会的哥们,再者说了,能不能被选上还不一定呢,真被选上了再好好记也不迟,但是在咱们部队玩电脑,别说新兵连了,就是下连后都是没什么机会了。过了这村没这店,大哥,我就聊一会儿就好,帮我放个风。”
亓一然劝他不过,只好到门口站着给他放风,心里却是丝毫不敢懈怠,一遍又一遍的在脑海里模拟演出的所有环节。
那新兵聊了一会似乎是过够了网瘾,到门口来接亓一然:“哥们,你也去玩一会,我帮你放风。”
“我不用。”
“玩一会儿没事的,去吧,放心,我帮你看着。”
“在我还没有能力制定规则之前,我不喜欢打破已有的游戏规则。何况玩这一会半会也没什么意义,想说的话每周末的电话里都能说得清。”
“好吧,哥们,别说我没劝过你,下连后这种机会是基本不会再有了。”
“两年后只要我还活着,有的是时间和机会。”
“哥们,我服!”
时间也差不多了,指导员按时过来接他们回大礼堂,刚进门,副主任像是专门在等他们:“那两个新兵,那个你叫什么来着?哦对,那个叫亓一然的,准备的怎么样了?”
亓一然看了看那个新兵,那新兵也点头示意准备好了,便回应道:“报告!准备好了!”
副主任打手势示意他们上台准备,指导员把笔记本交给负责音响的战士,接好音响后,打手势示意准备好了,副主任点了点头,那边伴奏声就响起了。
这首歌的前奏足有三十秒,过了十几秒还没见他俩人开口,副主任就喊了:“第一句是谁唱的?怎么还不开始?”
那新兵就举手:“报告!第一句是我,前奏还没放完。”
副主任吩咐道:“前奏有点长,电影队的,待会把伴奏剪一下,一个伴奏半分钟,妈的情绪都熬没了!”那个负责音响的应声道:“是!”
前奏结束,亓一然他两个依次序唱下来,还算顺利,副主任招手让他两个过去,亓一然和那新兵小跑到副主任面前,听副主任指示道:“第一句还得是亓一然唱,你们俩换个顺序再上去试一下。”
那新兵一听这安排当即就慌了:“哥们,真神了!你会算命的吗?”
“亏你还有心思开玩笑,赶紧把歌词拿出来强记一下,人在精神紧张的状态下记忆力会大增!”
那小子闻言赶紧翻出歌词查看,副主任那边盯着,他两人又不好拖延,刚到台上站好,那边伴奏响起来了,那新兵刚想再看两眼歌词被副主任喝止:“上台了还他妈乱动,你搞什么!”
吓的那新兵赶紧把歌词揣兜里,亓一然起首一句唱过后,那小子倒还能跟上,可是到后面,又开始卡壳了,亓一然特意用口型给他提示,那小子已经紧张到哼哼的声音都颤抖了。
副主任戏谑的笑道:“给了你两个小时还他妈没记住歌词,这他妈还是彩排呢就开始紧张,再去练练去,明晚正式彩排,后天演出,再他妈记不住歌词,老子宁可不要你这首歌了也不能让你们上!下去再给我好好准备准备!”
亓一然两人应声走下舞台,找一个角落对歌词,那新兵终于认真记起歌词来。对亓一然而言,这一段唱歌的瘾是已经过足了,能不能上台也不去奢望,这种尽人事听天命的经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翌日上午,副主任刚进门就把亓一然他两个叫到一起,让他们再上台试试,伴奏已经剪过了,亓一然起首的状态更好了一些,那新兵的歌词也记得滚熟了,副主任听后还是摇了摇头:“那个亓一然,你自己能整首唱下来么?”
“报告!能!”
“你自己再试一遍。”
“是!”亓一然应声独自演唱了整首歌。
副主任若有所思道:“你先下来吧。”招手让亓一然过去他那里。
亓一然小跑到跟前,副主任刚要说话,旁边有个战士小声跟他说:“副主任,伍主任来了!”副主任赶紧转身迎上去敬礼,他二人小声谈论了一会,副主任喊:“亓一然还有那个新兵,你们两个上去再唱一遍给伍主任看看。”
亓一然和那新兵应声上台又合了一遍,看到伍主任跟副主任又谈论着什么,副主任连连点头又冲舞台喊:“那个兵,你先下去,亓一然你留下,你自己把整首歌唱一遍!”
这俩人应声,走的走留的留,亓一然又独自把整首歌过了一遍,看伍主任和副主任又在谈论什么,副主任在一阵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过后又喊道:“那个兵你可以回去了,亓一然你过来!”
亓一然应声小跑着到伍主任和副主任跟前,伍主任开口问道:“你就是亓一然吧?”
“是!”
“小伙子不错!”
副主任挥手示意亓一然回到他们连队演出队休息的地方,又和伍主任谈论着什么。过后伍主任先走了,副主任又把亓一然叫过去问道:“这首歌定下来要了,你独唱,有问题没?”
“报告!没有!”
“我就担心你自己一个新兵拿不住这么大舞台,会紧张吗?”
“报告!不会!”
“行!小伙子深藏不露嘛!”
亓一然正疑惑这“深藏不露”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自己曾经演出过的经历被副主任知道了?副主任就又让他上台了,并嘱咐电影队的给他拿了一个麦克风架,整首歌唱下来,副主任又把他叫下去:“整首歌没什么大问题了,但是你的台风还要调整一下。我要的的确是沧桑和伤心的感觉,但是你这个有点太伤心了,有点揪着的感觉了,你能理解吧?”
“报告!能!”
副主任又让他上台过一遍,再叫回到跟前:“很好了,小伙子悟性不错,这样的状态就很好了。但是你这个走位还有点问题,不能一首歌几分钟都是杵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这要开饭了,待会我再给你设计几个动作。”
“是!”
副主任叫他旁边一个士官通知大礼堂所有人回各自连队吃饭,自己就先出门去了。吃过饭,这天刚好该亓一然他们班打扫饭堂,正打扫着,二排长过来了:“亓一然!”
“到!”
“跟我走!”
“是!”亓一然看了看班长,班长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滚吧滚吧,该干嘛干嘛去!”
“是!”
亓一然跟在二排长身后,走着走着,二排长发话了:“两人成行,三人以上成列的常识还不知道吗?”
“是!”亓一然就走上前跟二排长并排走,小声问:“排长,去哪里?”
“副主任办公室,副主任亲自单独接见你。”
“哦。”
“要回答‘是’!”
“是!”
“嗯,到了副主任面前可不要犯这些常识性错误啊。”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