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因为诸事繁杂,迟迟没有更新,一直在想写点什么。
恰好手头刚看完李洋(笔名:大旗虎皮)写的《迷影文化史》,所以这期决定跟大家谈谈——我所理解的迷影文化。
01.
首先,什么是“迷影”?
美国批评家苏珊·桑塔格曾经写过一段著名的话:如果电影迷恋死了,那电影也就死了。
苏珊·桑塔格所谓的电影迷恋即是把对电影这种艺术形式的热爱上升到更高层次的文化属性上来,在她看来,生活种最普通的“爱电影”并不是可有可无的,而是决定电影存亡的关键问题。
苏珊·桑塔格认为:这种迷恋不仅仅是喜欢,而是一种电影的审美品味,建立在大量观看和重温电影辉煌历史的基础之上。
在想到要写“迷影”这个话题的时候,我首先想起了一部独立电影——《排骨》。
排骨并不是吃的,而是一个人,一个非典型的深漂,一个走在人海中难以认出的底层小人物,但在我心中,他足够伟大。
排骨,据说是江西人,学历不高,他自称初中毕业。06年的时候排骨开始在深圳和朋友合伙卖翻版DVD,而且卖的全是艺术电影。
排骨非常喜欢电影,他知道世界上很多电影大师和他们的作品。他以贩卖安德烈·塔可夫斯基、杨德昌、伯格曼、费里尼等大师导演的作品为荣,可是他说他从来都没看过,因为自己文化程度不高,看不懂。所以也不想看。
他喜欢看马大帅和和周星驰(这点我深有同感),他喜欢听《两只蝴蝶》,他又说,他还喜欢看漂亮姑娘。
他说,贾樟柯、王小帅、侯咏这些大导演都来他这里找碟看,他很骄傲。
排骨是个很矛盾的人,他渴望爱情,但坚持的认为象他这种层次的人(他认定象他这种层次的人是包括没有什么文化,农民出身的所有的人),是没有爱情的。
按照影评人的说法——排骨也是一位电影民工,他以独特的方式传播电影。
像许多出身底层的小镇青年一样,排骨来到深圳这座魔幻而迷离的城市里,他渴望获得认同,他有自己的理想价值观,却也清醒的意识到这座城市正在吞噬他的理想。
他甚至把书包上的字改成了“为人民币服务”,虽然他喜欢自己的职业,但由于存在随时被抓的可能,他在清醒的苦恼着。
纪录片里最残酷的一幕里:排骨蹲在家乡土地上说:“我要回深圳。他们(指老家的父母亲戚)太封建了。”
我没有机会见过排骨本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排骨到底是影迷还是真的如传闻所说只是一为卖盗版碟的。早些年,在深圳文青圈子里,没有不知道排骨的大名的,而如今,排骨早已成为一个谜一样的传说了。
后来,听说在一次警方的临检行动中,排骨的“窝点”被端,他也因此被捕。
警方询问时,排骨自白说:“我只是一个电影发烧友。”
互联网时代的到来,资源早已泛滥。江湖上也早已没有排骨的消息了,也许他现在过得很富足,也许早已离开了电影发烧友这个圈子,我希望他会实现自己的理想。
排骨的故事里,有着一种悲观里的豁达——就算是底层人民,他可以没有多高的文化水平,多体面的工作,多富裕的物质条件,但他同样有资格热爱电影。
或许,连他自己也意识不到——迷影文化早已根植于内心深处了。
如李洋在书里所论述的一样,迷影既是一种文化现象,因为涉及到电影这种艺术本身所涉及的文化、历史、政治、宗教、人文等多跨学科属性。
迷影又是一种精神,它并非因物质而存在的,它依赖迷影人对待电影的虔诚与热爱。
02.
“迷影人”过去在香港一直被翻译为“影痴”。
一个人的情感和理智要达到“痴”这种状态,一定是对某种事物产生了发自内心的热爱,甚至到了忘我的境界。
我来南方这座城市的时候,因为是临时起意,没买到高铁票,坐了三十个小时的慢车。漫长疲劳的旅途中,我偶然注意到坐在对面的青年人,他戴着眼镜,身形瘦削,面色微微蜡黄,偶而与乘务员说话,开口带着一口京味儿。
我注意到他是因为发觉他在正在看的书——芦苇写的《电影编剧的秘密》,于是,我对他产生了好奇。
或许是感受到了对面的注意,青年人抬头看向我。我只能尴尬的笑了笑说,这书挺不错的,作者讲了不少大实话。
我那时候深知这句话很愚蠢,但却缓解了尴尬,又成功打破了我们彼此的陌生和距离感。
我同他交流起来,从芦苇谈到了《霸王别姬》,又谈到了陈凯歌的江郎才尽,继而引到了第五代电影人与第六代电影人的创作差异性来……
聊的越多,发觉对方所知甚广,这才好奇对方的工作。一问之下才知道,对方竟然是一位编剧,北京电影学院编导专业的硕士。
没错,我用了竟然来形容!
我那时候对专业人士多少有些敬仰和欣羡,于是展开自己脑海中所储藏的一切与电影有关的话题与对方展开了讨论:香港新浪潮导演究竟谁最终背信弃义,意大利左翼导演对欧洲电影的影响都包含了什么,好莱坞新古典叙事法则究竟都有哪些代表人物……
对方果然博学,竟然一一为我解答。
一直到晚上,我好奇问道,做编剧,怎么不留在北京?
他哂然一笑,摇了摇头,北京的环境太恶劣了,我只想安心创作一部好作品来。
我问,你要写什么样的作品?
他只举了个例子,你看过许鞍华的《书剑恩仇录》么?
我说,知道,最早来大陆取景拍摄的金庸剧,上下两部,《江南书剑情》与《戈壁恩仇录》!
他点了点头,对,我觉得那部作品被低估了。
我不以为然,也许这部作品被低估了,但古装片、武侠片,在目前的华语市场形势可不好啊!
他答,这就是我离开北京来南方的原因。
直到几年后,我开始理解他的想法。
他就像一个逆流而上的舵手一样,孤独而倔强。一个人,一只背囊,一台用了几年的笔记本和一个储存据说有几百G的剧本底稿和故事大纲以及各种资料的硬盘,带着这些东西,便只身来到南方的这座城市。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写出他心中的那样的伟大剧本,但我知道,他一定是一位迷影者。
因为,他热爱电影,甚于一切。
03.
也许,会有很多人认为迷影人都要是专业人士,但实际上,迷影并非一个虚无缥缈的观念,而是指在“迷影情结”下所产生的一系列发现电影,观看电影,放映电影,收藏电影,保护电影,评论电影和捍卫电影的现象,这些现象都不是以利益为主导的行为,而是出于对电影的爱而产生的自发行为,具有忘我和激情的色彩。
从电影活动家亨利·朗格努瓦到创建《电影手册》的安德烈·巴赞,从电影史评论家乔治·萨杜尔,乃至新浪潮导演特吕弗、戈达尔,一直到今天,迷影情结仍在影响当代电影人们,比如从录像店员到导演的昆汀·塔伦蒂诺,都是迷影情结的后裔。
这里,我想谈谈自己,很无耻,我只能拿我自己举例子。
作为录像厅长大的一代人,我的童年是伴随着那些低劣画质的录影带、盗版碟而成长的。
在那样的环境里,港产片成为我最深刻的记忆。无论是枪战片、武打片、搞笑片(当时年幼,对电影了解不深,还不懂类型这一概念,划分电影基本就是按照大家口头怎么称呼怎么来)、僵尸片、鬼片乃至上不得台面的港台三级片,是我童年最深刻的记忆。
我从初中开始自己淘碟,那时候DVD开始风靡,画质更好,而且一张碟容量极大,多的可以放几十部电影。那两年,我开始疯狂买碟,虽然都是一些猎奇的恐怖片或是最新的院线大片,但这些盗版碟极大的丰富了我对于电影的认知。
我开始有意识的在买碟的同时,注意起来包装封套上所写的电影信息,从演员导演到幕后出品公司,我都能倒背如流。
07年,我读高中,逛书摊的时候,意外看到一本打折出售的《电影+2005》,随手翻了翻,书里推荐了2005年全球上映的200部影响力较大的电影,每部电影都找了maggsa、木卫二、卫西谛、杜庆春这样的影评人(当然那时候还不知道这些人具体是干嘛的)写了一篇影评。
这本书是我第一本正式接触的电影类书籍,开始对影评有一些概念。
读大学以后,因为课余时间比较多,加上有了自己的电脑,开始了疯狂观影期,那几年,自己每周都要看几十部电影。
看的电影多了,自然觉得单纯看电影已经不能满足自己的需求了。于是在那一段时期,也开始注意买一些电影类的专业书籍去看,大卫·博德维尔、安德烈·巴赞、李小飞、魏君子等人的书,尽管有些内容看不太懂,但接触越多,对电影的兴趣也不再仅限于只是单纯的看电影了。
写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了一个装B往事:那时候因为喜欢周星驰(当然,现在星爷一样是精神领袖),硬是啃完了一本完全看不下去的《演员的自我修养》,也是感人。
大学毕业以后,有过几段时间不长的工作经历,但那时候偶尔闲暇的时候也仍然会继续看电影和相关书,这个习惯保留到了现在。
以上是我的迷影往事,我不敢自称为迷影者,因为姿势水平不高,才华也有限,甚至或许连个资深点的影迷都算不上,但我确信的是,自己会继续看电影看到死!
作家韩松落说,有时候看电影是为了复仇,向庸常的生活复仇…
我常以此自勉。
04.
前不久,我认识了一个文化传媒公司的主编。
跟他聊天时,他提及为何《王牌逗王牌》这样的王晶式烂片照样在内地市场实现盈利,原因是由于这类喜剧片与明星效应在二三线城市有着广泛的群众基础。
我深以为然,当下的中国电影市场并不健全,但最关键的还是主力群体的观影素质有待提高。
如我一样的小镇青年们,还没来得及接触中国式的迷影文化,便猝不及防的被市场所裹挟,盲目的走进了电影院,接受着院线和发行方所给予的不容置疑的选择。
这让人尴尬,却又悲哀。
也许,在当下的中国还没有真正的迷影文化基础,但我又会遐想不久的将来,如果迷影文化出现在神州大地上,我希望是归功于我们这一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