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不易，努力撬开一点缝隙

原创 | 雪青

她愤愤不平地问：“为什么这辈子求学升职我连末班车都没赶上，更年期却赶上了早班车？”

过完2021这个年，还有两个月才是她的四十二岁生日，而她身体从内到外，从头到脚的难受早在多半年前就开始了。

她多方求医问药，见了好几个中西医，每个医生给的药物略有差异，但给出诊断的核心内容相似，那就是她这些难受至极的症状是女性更年期的典型症状。

医生们都异口同声告诫她，除了药物调理，也要注意情绪的自我调整，尽量让自己心情愉悦。

她也试着去跳广场舞，可是似乎越跳越烦。

好朋友告诉她，大年初一去看贾玲拍的电影，把口罩都哭湿了，建议她也去看看。

她真听从朋友的建议去了电影院，可是没等把自己看哭，她就出来了，因为前半场别的观众都在忍不住笑的时候，她因屏幕上“贾玲”嘻嘻哈哈的闹腾烦燥难捱，胸口憋得喘不上气，只能中途退场。

她蜷缩在咨询室的沙发上，周身上下的确没有丝毫的过年气息，肤色暗沉，黑眼圈异常突出，她说自己前一晚借助安眠药也依旧是似睡非睡一整夜。

老公带儿子回乡下去看爷爷奶奶去了，她表示自己不想去，他们并没有勉强她。

她说：“其实，我能感觉到是他们懒得理我了，巴不得离我远一点。”

说到这里，她潸然泪下。

她也知道自己经常冲老公和儿子发无名之火，能感觉他们有意识地躲着她，尤其儿子正处在十四、五岁的年龄，对她的言辞更是不以为然。

她反来复去除了说“心烦”，似乎也说不出更多的话语。

我有点苍白地回应她：“我们处在现在这样的时代，很多女性的更年期的确提前了。”

可是，我内心都忍不住会替她反问：“即使真是这样，那又怎么样呢？大家都这样，我的难受就能减少一点吗？一点都减少不了！只不过多了一些同病相怜的人而已。”

她很善良，苦笑着对我说：“我知道你也没办法，只是大过年的，他们父子都回老家过年了，我没处可去，我不知道我要做什么。”

这样的话里有着一丝让人窒息的绝望。

我也叹息一声，好好告诉她：“既然来了，我们就试着做一点什么吧。”

她生无可恋地冲我点点头，渗透过来的内心独白是：“随你吧，反正做什么都没用，我什么方法都试过了。”

此时，咨询室窗户的阳光正好透过窗帘斑斑驳驳洒落在她坐的位置上。

我尝试着放低音量，放柔声音引导她微闭双眼做全身的放松，她很配合地半依在沙发上，尽量均匀地呼吸着。

然后，继续慢慢告诉她：“你说自己每天浑身上下都很难受，但就是抓不住摸不着，现在你试着想象一下，如果有一个很先进的医学仪器，开始从头到脚扫描你的全身并对那些难受进行清理，但有可能会在身体某一个部位被绊住了，走不过去了，你看看有可能会是在哪里呢？”

她喃喃告诉我：“在胸口的位置。”

问她：“胸口的位置有什么绊住了仪器的进程？”

她说：“那儿有一张密密实实的网，这台仪器像一个扫地机器人，它的触角被缠住走不过去了，这张网太大太密了。”

我说：“哦，那我们先关了仪器的电源，去仔细看看这张网。”

她在一点点描述这张网：像是毛线编织的，只是因为不是一次编织的，所以不同颜色不同粗细的毛线层层叠叠已使得这张网变得密不透风，又厚又重。

引导着她，顺着毛线编织的线头，像倒带一样，一桢一桢往前倒.......

她看到了毛衣针，再看到了拿着毛衣针仍在飞快编织的一双手。

原来是她自己的手，顺着手臂看到了泪流满面的自己。

好好地问这个哭着织毛线的自己：“为什么要经年累月地织这样一张网？”

那个“她”回答：“为了保护老公和儿子。”

再问：“这样的网如何保护他们父子？是怕他们冻着给他们取暖用吗？”

回答：“不是，是要网住他们，让他们不离开我，因为他们是我最重要的亲人。”

我的内心一声喟叹，又是一个人到中年感觉到了不安全的女子！

想到了她刚落座时顺口的哀怨：“我的求学升职连末班车都没赽上......”

我在好奇，长到这么大，她曾经历过怎样的挫败？

只能暂压这份好奇，先回应她：“哦，我懂了，他们是你最重要的人，你也很爱他们，所以你想保护他们，一直努力地织网，织得也很辛苦。那你能看看被网住的老公和孩子是怎么样的吗？”

看到的自然是一对父子的不情愿，努力地要挣脱，她只能费劲再加快编织的速度，一个惯常的“控制与反控制”画面清晰如斯。

陪伴她一点点和意象中的“她”协商：“怎么样既能把这一对亲人网在自己的视线之内，又不让他们太憋闷？”

从十几岁起就为家人织毛衣的她自然而然为“她”想到了对策：“你可以试试镂空的编织针法，这样的图案漂亮还透气。”

从意象中出来的她告诉我，被“催眠”着睡了一觉，觉得胸口没有那么憋闷了。

回忆意象中的画面，神情变得若有所思。

告诉她：“你那个织成镂空的图案听起来好智慧，当老公和儿子不耐烦你的唠叨时，你试着诚实地告诉他们‘我只是担心失去你们，可能用的方法有问题，请不要见怪’，看看他们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可能是大过年的，看着她满脸的悽苦，着实有点不落忍吧。

我又给她说了一句：“我相信任何一个女性，没有谁天生就是想当怨妇的，当一个妻子抱怨时，她的内心其实是很苦涩的。中年女性喜欢抱怨只是一个表象，需要那些粗心的丈夫们用心去贴近她们，看到她们对家庭的爱，看到她们的责任心，她们的委屈，她们渴望被了解的呼唤，看到她们的付出，她们的忍耐。”

她的泪水再次盈满眼眶，低声对我说：“谢谢。”

送走她，我继续联想，如果这些提前进入更年期的女子，早点被她身边的人温暖地看到，也许她们就没有机会变成让丈夫孩子避之唯恐不及的怨妇，也就不会动不动连十几年前的旧账都要不断翻出来清算。她们的美好被身边人看到时，她们也许就会顺着这个美好的方向去呈现自己，也会让自己感到快乐。

我给她的祝福是，希望她的美好和快乐随着她编织得漂漂亮亮的镂空图案一点点蔓延开来。

她离开时嘴角已蔓延出的微微笑意，让我收获的是：“正过着年，顺势而为加一个班也是有点意义的，于她于我都是的。”

2021年的春节年假，真真切切地，的确是过完了。

内心有一个强烈的愿望，特别希望在这个有可能还是要与役情相伴的年份里，大家都能对自己好一点，努力为自己寻找一些缝隙，让自己哪怕是戴着口罩也能尽量自由地呼吸。

我同样提醒自己：“对自己好一点，不要太勉强自己，只做自己能做的事。”

比如，刚刚冷静理智地婉拒了一个不愿意接受咨询设置的来访者，虽然被“犀利攻击”时，自己也没有那么容易做到镇定自若，稳定如磐石。

被劈头盖脸一通斥责后，惆怅之余，很阿Q地冒出一个念头：“也许在她口里我的‘不近人情’，也会为她的思维撬开了一条缝隙，让她接受一个无奈的现实——那就是生活中不是所有人都会围着自己转的。至少我这种在她口里‘没有慈悲心的’咨询师，就没有满足她的任性。”

当然，我还给她留了另一条缝隙：“如果某一天，你想过来和我讨论讨论我的‘不近人情’，我会在约定的时间欣然等你。”

我同样希望她在这个不知道役情会不会完全过去的年份里，能把自己照顾得尽量好一点。

当然，更希望大家新年许的愿望都能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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