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院里有一棵枣树。满院的落枣布满了我一整个童年。
五服内的亲戚们前后搭手把喇叭装在了房顶。喇叭的电线没处张挂,枣树的枝丫高高的托起了它。
恍恍回想起小学的时候,每次秋熟放假,妈妈都赶着我和姐姐回老家帮奶奶摘枣。老家院子的布局规规矩矩,偏是堂屋前的那棵蠖屈螭盘的枣树给院落平添了几分生趣。
也问起过奶奶枣树的历史,奶奶想了半天没说上来。大伯说差不多抗日战争的时候就种下了。
早些年时枣树长势可喜。每到秋天的时候,奶奶都会踩着三寸金莲,提着一根笔直光滑的竹竿打枣儿。看准哪儿片红了,重挥一竹杆,一阵急风骤雨,无数个红通圆滚滚的枣儿就落下了。
这个时候,四五岁的我跟在八九岁的姐姐大呼小叫一哄而上,抢着各自的战利品。这个时候奶奶总是呵斥着:好好跑(别乱跑)!把枣儿踩燎(碎)了!这是童年老院儿的底色。
一段段哀乐从喇叭里流了出来,老院的胡同慢慢地拥满了人。我在枣树旁立着。
早些年奶奶身好些时,年三十的下午全家就回家过年了。那树干上挂过灌肠,挂过肉方,挂过鲤鱼。印象里的新年,那枣树下总是堆着一堆积雪。物质稀缺的年岁里,枣树上沉甸甸的塑料袋就是好年的象征。
时光如箭,一晃十多年就过去了。
枣树的树皮上翘,开始一块块脱落,奶奶的手上爬满了老年斑。蹲在家门口石墩上的奶奶掐着麦秸草辫,来回张望每一辆驶来的每一辆车。
细细地去想,怎么也想不起奶奶的步履是哪年开始蹒跚的。记忆里还封存着一个午后,那天下午我因为被后街“刁孩子们”排挤,奶奶追着他们斥骂给我出气。更想不起来是哪年开始,那棵在物质贫瘠的年岁里,解了大伯、爸爸、姑姑们五人馋的枣树,一整个秋天都结不了一筐枣儿了。
院里的梧桐树枝被吹断了,砸倒了邻居家的墙。爸说,院里的树都老了。泥匠说,这棵枣树也结不大果了,锯了吧。大伯说,动啥也不能动小枣树,不结果也得留着。
老院里春夏秋冬一遭又一遭,杂草长满了老院儿,又一茬茬儿地倒下。枣树在院里听了村里一家又一家的哀乐,这个夏天,院里起风了,树叶作响,枣树上的蝉有一次鸣了起来,枣树的枝把电线举的高高的。
枣儿们落了之后,养分又回了根里,和老家的人是一样的。
年岁有枯荣,人世有交替。我的人生轨迹确是离老家越来越远。回头望向村口,荒凉落寞的村庄,好像熟悉的胡同口还伫立着那个两手抄着袖口踩着三寸金莲的老太太,头上是一顶枣红色的绒线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