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曦错身,大步走向门口。
交错的一瞬间,安旭看到女孩侧脸淡淡的指印。虽然已经消肿,但还余留着淡淡淤青。安旭抿了抿嘴,看着那黑白身影拉门而出。不知道为什么,安旭总感觉女孩走的匆忙,似乎想隐藏什么。
他有这么可怕吗?
女孩的衣角蹭过他的手背,留下一丝淡香。那不是香水味道,似乎是女孩身上自带的香味。
梦曦出门,等待在外面的耿仲衡立马跟上。梦曦一言不发,耿仲衡也不敢问。
到了楼下,坐到商务车里,梦曦倚靠在车窗,抬手扶额。
耿仲衡轻声问:“曦姐,谈了什么?”
“出让海港城。“梦曦淡淡的回了一句。
耿仲衡瞳孔一震,“曦姐,你没答应吧!”
“废话,喝的差点没命,我不会给他的!”
“可是老爷子那边怎么交代?“
“北岸是他的要求,不是董事会的要求。没有北岸,还有其他。只是北岸进来,海港城会更早启动,而且可融资性更强罢了。”
这场单挑,算平局?
耿仲衡不敢问,直接跟北岸的人联系,探探那边的口风。北岸回复,太子爷没说不合作,也没说合作,但是也没约下次洽谈。
好吧,不是平局,是僵局。
梦曦回到酒店套房,进门脱了鞋,光脚踩在地毯上,走去吧台。
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可乐,翘起拉环,气体冒出的声音把她的思绪带到了远方。
16岁的春天,经历了一个冬天病痛的折磨,母亲江茉终于撑不住了,在回暖的春天去世了。母亲的病起的很奇怪,一开始就是普通感冒,结果越治越严重,最后器官衰竭,一口气上不来就去了。
母亲是个江南美人儿,温婉知性。可是,在生命最后的日子,被莫名的病痛折磨,带着孱弱的身体,瘦削的面容离开了她和父亲。母亲下葬的那一天,父亲站在墓碑前久久不肯离去;梦曦也陪着。两父女一会抱头痛哭,一会仰天大笑,说着过去一家三口的欢乐事。就这样,送别了母亲。
父亲工作很忙,怕顾不上梦曦;只能被迫将梦曦带回欧阳家,但不允许欧阳庭过问她的事情,只是嘱咐老宅的张嫂负责梦曦的生活起居。
母亲没去世之前,父亲虽然也是集团一把手,但父亲几乎从未因为应酬缺席过每日的晚饭。可是,母亲去世后,父亲日益忙碌,甚至大半个月都见不到他一面。那时,梦曦还是一个被捧在手心的小公主,关于HX集团里的事情,一知半解。
她通过张嫂知道,HX集团内部出现了很大的动荡,父亲的位置受到很大的威胁。所以,那段时间父亲忙的焦头烂额。
就在这样的忙碌中,父亲遭遇了车祸。虽然命抢救回来了,但父亲虚弱得无法说话。人虽然醒着,但医生说让家属做好病人随时离开的准备。
那是最后一次看到活着的父亲,他在律师的见证下,把遗嘱交给她,遗嘱附有2/3董事会董事的签名。遗嘱的内容是:“如HX实控人,CEO欧阳骞因病或意外去世,其所拥有股份、动产和不动产、有价证券等全数归其女欧阳梦曦所有。即日起,由HX集团派遣欧阳梦曦出国学习,完成既定学业后,回国接任HX集团的CEO职位。欧阳梦曦国外求学期间,由各执行董事轮值CEO职位,每位轮值时间为一年。CEO轮值期间,所有决策文件均需抄送欧阳梦曦。待她接任CEO之日起,轮值即时结束。”
遗嘱交到她手上,父亲就走了。没有留下任何一句话。病床旁边的监视屏,已经显示一道直线。梦曦喉咙如塞着一团棉花,呲呲啦啦却哼不出一声。她看到父亲眼角,凝着一滴晶莹的泪。她自己,却眼眶干涩。
从此,她是孤儿了。
父亲的后事有集团的人处理。HX集团的CEO突发车祸去世,在当时的海城掀起了巨大的震荡。集团股票连续动荡了好几天。在父亲出殡的当天,HX集团才发出公告,公布父亲的遗嘱,以及通过董事会和股东大会的决议,同时公布欧阳梦曦的身份,以及未来集团CEO轮值制度的安排。
如此,才把HX的股票暂时稳定了下来。
根据遗嘱,她即日起就要前往Y国读书,所以她必须要先回学校办理退学。父亲出殡第二日,她就回到学校去办手续。
拿着所有的成绩单和退学证明,欧阳梦曦一个人坐在学校的操场上,任烈日暴晒,她无动于衷。梦曦所在的是一所私立学校,学生都是走读制。当时,已过了放学时热闹的时间,整个校园安安静静,只有三三两两的高三学生还在学校里走动。
她从书包里拿出一本画册,这画册留存了她平时随手画的一些设计稿。她喜欢珠宝设计,那是她以后想去做的事业。
画册的最后一页,是一套首饰,包含了一对情侣戒指,和一条项链。是母亲生病的时候,为了让她忘记身体的疼痛,梦曦亲自在病床旁边画给母亲看的。
蓦然,泪打湿了画册的一角。
这时,一个阴影朝她袭来,头上立刻传来一阵暴痛,接着有点眩晕。一个篮球在梦曦身边,嗒嗒嗒的落到地上。
“同学,你没事吧。”对着刺眼的阳光,又被球砸了脑袋,视线模糊中,梦曦看不清在阴影下的人,只听到耳边传来略微带着港腔的普通话。
梦曦揉了揉额头,嘟囔了一句:“疼~“。
眼前突然没了人,也没了声音。
梦曦心里更委屈伤心了。今天本就是灰色的一天,突如其来的疼痛,让眼泪开始像断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滚。
“先拿冰水,敷一敷。对不起,同学,不是有意要砸你的。”
额头突然冰凉,那个人拿着一瓶冰镇矿泉水敷在了她额头上被球打到的红印子处。
见梦曦没有接过矿泉水瓶,那人也就自然的帮她敷着,单手撑在她旁边的座椅扶手上。两人距离很近,近到呼吸缠绕,淡淡的松香混杂着荷尔蒙的汗味窜入梦曦的鼻息。
眩晕感慢慢消失,视野逐渐清明。梦曦这才看到眼前的是一个少年,穿着他们学校的校服。
忽然听到远处有人用粤语在喊:“喂,安仔,无事就返过来继续打球啊!”
少年回头应声:“得了,马上!”
“你很疼吗,哭的这么厉害?要去医院吗?”少年看着女孩眼泪不断,撇了撇嘴,说话带的那一股港腔,缱绻温柔。
梦曦似乎受到蛊惑,轻轻的摇了摇头。
“不疼了,我不要去医院。”小公主有点撒娇了。
“那我过去打球了,这件衣服给你,包在手上。这瓶水太冰了,不要冻坏了手。”说着,少年塞给她一件校服外套,转身跑走了。
走了几步,少年突然又转身回来,手在裤缝使劲搓了两下,然后用手指轻轻拭去梦曦脸上的泪珠。
“不哭了,你那么漂亮,哭了不好看的。”
梦曦不知怎么的,真的就止住了眼泪,一双雾蒙蒙的眼睛,抬起头盯着少年。
远处又传来催促的声音,少年一再和梦曦确认她的额头没事,才一步三回头的走回球场。
烈日暴晒,那几个人完全不在意。少年个子最高,进攻力最强,一会三分球,一会上篮,甚至还能灌篮。他满头大汗,汗水顺着他矮身运球的手臂,滴在球场的水泥地上。场上一直在叫:“安仔,安仔!”,混合着篮球落地又弹起的声音,充满了梦曦的耳蜗。
梦曦在那里坐了很久,看着那几个少年打篮球。校服包裹的手里,握着一瓶冰镇矿泉水。
那天,烈日都照不开梦曦心里厚重的乌云;但那个叫安仔的少年,却悄然住进了梦曦的心里,化开了那层浓郁的阴影。
梦曦在那里坐到了日落,球场早已恢复了宁静。那件校服安仔可能忘记了,梦曦却一直藏在她的衣柜里。那不只是一件衣服,那是能照进她心里的一道暖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