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锄头,甩着皴裂的右手摸了一把脸上的汗,心里咂摸着:该有九点半了吧,回家吃饭呦,于是他扑踏扑踏地向村里走去。
这段时间来,村里的那块霉绿斑的石头上老是一堆老女人,不知道嘴里嘀嘀咕咕说什么,时不时地抿起粗厚肥大的嘴唇,嘴角掠过一丝蔑笑,突然瞅见他,都“嘘”了一声,低下头纳鞋底儿去了。他不说什么,只是嘿嘿两声憨笑,就径直朝自家门口走去。
刚到大门口,儿媳妇就把他推出门外,左手叉在腰间,右手食指指着他的鼻子,整个身体呈茶壶状,时不时右腿向上一纵一纵:“老不死的,你眼睛都瞎了,十一点了,你不知道吗?你不吃拉倒,我就权当喂猪……”他沉默无语,悄悄地放下锄头,磨蹭到自己的屋子,坐到炕沿上,两条腿荡悠悠地垂下来,一双迷离的双眼只直盯着老伴的遗像发呆,看着看着不觉几滴老泪顺颊而下,不知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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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儿媳妇更是嚣张,而且时不时还声称要把他赶出家去,“你这个老流氓,不要脸……”这些话站在村子最边上都能听得一清二,知道底细的人都乐呵乐呵的。谁知道他和他儿媳妇发生了什么事,老伴刚去世,儿子又经常在外打工,偶尔才回一次家,这空房大院的,两人在一起难免会发生什么事情吧。再说了,他的脾气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啊!老伴在世时,他的脾气倔强、耿直,听不进半点闲言闲语,而且经常跟老伴发脾气,就连村里的老女人见了他就像老鼠见了猫一般,躲得远远的。而现在,他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整个人无精打采的,见了村里每个人都“嘿嘿”傻笑,而且对儿媳妇跳骂不做任何反应。村里人都对此确信不疑
……
可是生活还得继续啊,惨白的生活似疲惫的再也不想开动的火车一般,时不时挣扎着几声“吱哊”来,人们也都在这无聊的笼罩中挣扎着打了几个呵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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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半夜,儿媳急性肠炎突然发作,躺在床上痛得直大叫,他顾不得穿鞋,赤脚冲进儿媳的屋子,背起她赶了十多里地去医院……在儿媳的病床边,儿子小宝头上裹着厚厚的纱布,纱布上不时地渗出模糊的血迹来,儿媳看到丈夫成了这个样子,怜悯地看了丈夫一眼,“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惊得忙病房的人都惶惶地。儿子知道媳妇一定是受委屈了,嗵的一声跪倒父亲面前:“爸,我求你了,你别这样了好么,村里人全都告诉我了。”
他面色凝重,一声不吭,许久,才低吟着吐出几个字:“你知道什么了?”
儿子急了,涨红了脸:“爸,你是逼我说出来吗?你和我媳妇之间到底怎么?村里人都说她经常骂你,你也不还嘴你这是怎么了。”儿媳依旧在一旁抱头痛哭。
良久,父亲的眼睛里涌出几滴老泪来,反跪在儿子和儿媳的面前,儿子和儿媳都惊呆了,“小宝啊,我本不打算说,既然你把话说到这儿了,我还是说出来吧”,他叹了一口气,额头上那几道皱纹在灯光的映衬下,更是千沟万壑,“你们知道吗,你妈去世时,我答应过她‘不管儿媳妇说你什么,骂你什么,你都不要还嘴,孩子们还小,多让着点’,我一直记着你妈的话。唉,你妈死后,我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我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妈,从前老是对她发脾气……”他没有说下去,眼泪簌簌的漫过了黝黑的面颊……儿子后来终于知道父亲每天早起晚归,披星戴月,勤勤恳恳的整理着家里的5亩多地,而且回家后还要给媳妇烧炕,若有懈怠,媳妇就血口喷人,胡骂一气……
……
又是一天早晨“九点半”了,村里的老女人们又都蹲在那个生了冻疮的石头上,开始了新的一天的聊资,突然一位尖嘴猴腮的老寡妇一皱眉头,“哎,小宝家的老头子还不回吃饭来,”说着又是几声少妇般的媚笑,挤眉弄眼的,其余几个都抿着嘴,最后噗嗤一声露出几个黄乎乎的大牙来“人家有儿媳妇陪着享福着哩!”又是一阵傻笑……
一阵旋风略过了村头,树枝头上的乌鸦竖起尾巴“呱,呱”叫了两声缩头钻进窝里去了,儿媳在家思量着:“这老不死怎么还不回来,都两点了!”突然听到大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她紧张得打开门,“快……快,你阿公倒在地头了,快”一位后生喘着气说。
……
等到人们匆匆赶到地里,他已经咽气了,两条胳膊紧紧抱着那个和他相伴多年的锄头,瘪平的脸活着汗水牢牢的贴在泥土里,恰似化妆了的一个小丑,含着泥土的嘴角却涌着一思笑容,好像去赴一个推迟以久的约会……
他走后,人们的生活依旧这样继续着,半夜里,经常有一只乌鸦“呱呱”的叫着,直到早晨鸡叫才匆匆飞走,好似对这片土地万分留恋……留恋……
(后记):其实这篇小说写的事情在黄土高原上的农村地区司空见惯,憨厚的农民为了给儿了娶一房媳妇,辛辛苦苦一辈子,然而还是受尽了儿媳妇和儿子的气,过着无奈的生活。都说养儿为防老,但是养儿真正的换来的是什么呢?黄土人不知道,也不去想,只是以一种生命的延续方式来完成自己的使命。到底是黄土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