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我的家乡陕西出了几位“名人”,给本来因封城而居家隔离的人们缺米少油的生活中添了一些佐料。
摘取新闻两则:
其一:2021年12月22日下午,白某在得知当晚西安市“封城”的消息后,于当晚20时许从西安市莲湖区骑乘一辆共享单车返回淳化,于次日6时许行至石桥谷口疫情防控点附近,为逃避疫情检测检查,便将自行车丢弃在路边绕道进入淳化县境内,为疫情防控工作造成一定安全隐患。12月25日,白某某被集中医学隔离……给予白某某罚款200元的处罚。
其二:12月28日,陕西宁陕县公安局通报了一起违反疫情防控政策规定的治安案件:一西安籍男子徒步8天后进入位于秦岭山中的宁陕境内,期间多次躲避沿途村镇疫情监测卡点检查。宁陕警方查获该男子后,依据治安管理处罚法相关规定,对其予以行政处罚……
以上是所谓的“狠人一号”和“狠人二号”,很快,又出来了“狠人三号”。
朋友圈的语言风格就是如此,一如既往地无厘头,仿佛这三位仁兄体念大家居家生活的苦闷,特意出来搞笑的。
有人发帖,这几位会被判刑吗?这大概是个患有被害妄想症的先生吧。
有人的心理健康得多,想知道会不会出现第四位“狠人”来。据传他的愿望已经实现了,这第四位“狠人”徒步翻越白鹿原去了蓝田。
于是坊间有诗云:南有徒步入秦岭,北走单车归淳化,西有游泳渡渭河,东有翻塬回蓝田。
读起来蛮像回事儿,这些哪怕随便提起都能激荡起我们的怀古之心的著名的地名,让这几句诗显得庄严起来,似乎它们本身就是如此。其实它什么都没有,只是几句诙谐的打油诗,只为博人一笑而已。
昨天下午排队做核酸检测,有两个人脱掉口罩在一旁抽烟,就聊起了这事儿。
“人家有人从西安骑行100公里到淳化呢,嘿,真是条汉子!”
“还有大神呢,那哥们还能穿越秦岭呢。”
“知道知道,走了了八天八夜。”
“他妈的!”
这句“他妈的”是对谁而发呢?很明显他们不是在谴责“狠人们”,然而又不像很崇拜的样子。
这样的对话在生活中比比皆是,听上去很无聊,然而又让人惊讶。
他们不论事件本事,比如那位自行车手到底违了什么法,秦岭穿越者为什么非如此不可,他们只是负责吃瓜而已。
“吃瓜!吃瓜!”他们咔嚓咔嚓地承让着说。
问题就在这里,他们不加评论。即使说点儿看起来像是评论的话,也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从朋友圈里看来的。所以他们很快就说完了这件事,因为发现彼此都已经知道了,并且知道得一模一样,不禁索然寡味。
朋友圈里的情形,也是这样的。
“狠人”们的壮举,并不觉得荒谬,我也不觉得他们“很牛”。我反倒觉得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它们的发生是早早晚晚的事,总有人会做这样的事。而且,需要说一下的是,即使我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我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我了解那些急于归家者的心理;我了解那些不想受困于陌生城市的人的心理;我了解一个从小便漫游于乡间的健壮的人,不会觉得走几十里路有什么难堪,他反倒觉得很有些快乐呢;还有我不了解的,比如手头的拮据,比如对家中的儿女的挂心……
所以,我——一个封城期间在西安过小日子的一个小市民——觉得离这些逃离者更近一些,而与同我一样的小市民们却是隔膜的。
当然,我在这里不想讨论别的什么道德,他们的被人声讨之处正在这里。这世界机械的规矩之外总该有些别的东西,比如文学。文学对我而言是多种的可能性。幸亏我现在所写的是和文学相关的东西,而不是一种什么报表或者报告。
其实,令我感到惊讶的还有一点,就是不管是官方的做法,还是舆论的指向,都让我感到是温和的。尽管那其中有一些茶余饭后的空虚的笑,但那也是温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