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长晓得矮冬瓜到过他家,悄悄和他婆娘商量过算计红花女的事,当时也觉得这翻精巧怪的婆娘眨眼就是计,这个主意确实不错,但哪知道结果是儿媳妇没搞成,儿子死了!
看过现场,自己的儿子肯定是和矮冬瓜做了那事的。见过狗按(奸)鸡母,还想不到自己的儿子会和这年近花甲的矮冬瓜行如此苟且之事,这娃娃硬是月亮坝坝头摘茄子——老嫩不分。
这样的丑事情传出去丢人现眼,自己死了儿子还要被人戳背脊骨,将来还哪凯(如何)做人?保长婆娘在旁嘀咕:'会不会是红花女使了什么招?'
保长说:'你生的儿子是脑壳少了一根筋,那矮冬瓜却是个人精啦!凭她年纪轻轻的红花女,无论如何也骗不了矮冬瓜。你想矮冬瓜那么大年龄,哪慨(咋)还主动去和三莽子做那个事情啊。'
'那不是说你儿子主动去日了矮冬瓜?'保长婆娘横眉冷眼:'不是红花女使了啥子招,就极有可能是那老不要脸的矮冬瓜看我们的三莽子身强体壮,主动勾引了三莽子!人家都说男人骚屙泡尿,女人骚就要撩,肯定是矮冬瓜忍不住,甜言蜜语哄了我们家三莽子……'
'你倒还很有经验嘛!'保长冷着脸:'你以为三莽子是个好东西?只要不是站着屙尿的,他都想搞!'
'呸!就是这矮冬瓜干的好事!'保长婆娘像亲眼看见了一样肯定:‘这猪狗不如的矮冬瓜。’
保长在婆娘的怂恿下,认定了祸害自家三莽子的是矮冬瓜。
保长婆娘脑壳好用等很,马上想出了既不会让自家人丢丑,也不会让自家吃亏的办法,对保长说了自己的计谋。
保长更不是好东西,早就想打红花女的主意,现在天降良机,就想借此机会把那年轻貌美的红花女搞到手——儿子死了没把那美人儿弄回来,老子活着那就一定要得逞。保长认为婆娘想出的办法周全,马上带着打手们去矮冬瓜家,气势汹汹地说:‘想不到老不死的矮冬瓜为老不尊,勾引我家未婚青年三莽子,老牛还想吃嫰草!你这块老姜这么辣,居然把我的宝贝儿子搞死了……现在人死了,你矮冬瓜家要出丧葬费,还要赔偿我家的损失。'
矮冬瓜家也不算富裕人家,没钱没粮,保长就开口说:'那就收了她家的地拆她家的房,还要把她的儿子拉壮丁弄去当兵打仗,等他去堵炮眼挨机枪。'
眼看就要家破人亡,没辙了的矮冬瓜男人,赶紧呼天抢地大声哭喊,说出他婆娘给保长儿子三莽子和隔壁红花女牵线搭桥的事。本来不想把红花女的事先扯出来,等事情过后想好办法再去要挟红花女的保长,眼看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这个平时是个闷葫芦的老家伙,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说出这些事,也怪自己考虑不周,自己的如意算盘要落空,眼皮一挑计上心来,马上不认黄(假装不知道有这事):‘啥哉?还有这出戏?矮冬瓜来给我家三莽子提过亲?那我哪凯(怎么)不晓得?真有这事,那肯定是红花女勾结矮冬瓜,一起算计我家三莽子想谋财害命。’说罢喊人把红花女一家也围了起来。
红花女的妈老汉本来是老实人,而且矮冬瓜确实给自己家红花女提过亲,哪晓得事情是如此结局,也不晓得其中过程是哪凯回事,只晓得这回是饿狗刨火吃——便宜占不到,还引火烧身,急得磕头碰脑要红花女把事情说个青红皂白。
那红花女像被吓得失魂落魄,也不吭一声,像做贼一样,把自己反关在家里不吃不喝也不说话不敢睡觉,神情呆滞地任由保长带着人在自己家里和隔壁矮冬瓜屋头砸锅摔碗卸门抬床。
到了第三天,红花女听见爹娘兄弟哭天喊地的叫唤,还有保长时不时地砸门声,突然打开门,平静地说:‘保长,你去报官吧。’
保长冷笑一声:‘报官?我就是官!’说着说着,走近红花女身旁,低声说:‘只要你乖乖听我话,我就放过你家。’
红花女的娘在一旁听见保长的话,也不分辩是啥子意思,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马上扑过来,一把抱住红花女的脚杆,哭得更凶:‘乖女,你就听保长的话,救救我们一家人嘛!’
看着保长眼睛里透出来吃人的凶光,再看看自己被砸得稀巴烂的家和打得鼻青脸肿的亲人,红花女知道'听话'的意思,可能比嫁给三莽子还惨,心都碎了。
红花女心里衡量了保长的意思和爹娘的态度,顿了一顿,对保长说了句:‘我再想想’,又转身进屋。
红花女的娘怕女儿寻短见,紧紧跟着红花女进了屋。
第二天,红花女竟然在屋子里唱起歌来。那歌声比死了爹娘还伤心欲绝,比戏台上唱戏的还哀伤婉转,把人的眼泪唱得像被捅开的猪尿包,一股脑地喷流出来,只差把还摆起的矮冬瓜和三莽子的尸体也唱出泪来。
红花女唱了一天一夜,又把保长喊进屋来,小声说了一阵话,保长出门来,安排人把三莽子和矮冬瓜都葬了,也不再拆矮冬瓜家的房子,更不来骚扰红花女家。
大家虽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保长为啥突然改变了主意,但只要保长不闹,事情就算平息了。
哪知,到了三莽子和矮冬红瓜头七那天晚上,保长婆娘居然一丝不挂地死在自己家里,身上全是一道一道的血印子!
这下不得了,保长婆娘哪凯突然又死了?
人们看一直风平浪静的拐阳湾,一下子莫名其妙接连死了三个人,都惊慌失措。
保长悲悲戚戚说,他在那天晚上,晓得三莽子要回家来回七,明明早早地就和自己婆娘去睡在他又聋又瞎的老娘家,怎么早晨突然就发现自己婆娘不在床上?还以为这懒婆娘突然变勤快,回家煮早饭去了,慢慢穿好衣裳走回去一看,才发现这场天降横祸!
沱眼抹泪的保长边哭边说'屋漏偏逢连夜雨,船漏又遇打头风'、'你个婆娘早死迟死早迟不死,偏偏等那独苗苗三莽子死了你也死,你搁下我逑一根人一个的哪凯做嘛?'
哭闹几天,旁人纷纷劝说'人死不能复生'、'死人再哭也活不了'、'你一个保长还怕娶不到婆娘?'保长觉得也是,就埋葬了满身血印的婆娘。
拐阳湾村似乎像烧开锅的水,一直不能平静。
保长埋葬了自家婆娘,红花女突然疯了!
那平时乖乖巧巧的女娃子,又唱又跳不说,还疯疯癫癫要脱衣裳要脱裤子,神魂颠倒见狗就追见东西就啃见人就抱。看见保长,口里吐出保长婆娘的声音,抱着保长骂:'你为啥子要拿烧红的火钳烙我?'
那保长听见自己婆娘的声音,像见了活鬼,扯脱衣裳就逃。平时弱不禁风的红花女,跑起来像脚底下蹬了风火轮,把保长撵得扑爬跟头。保长实在跑不过红花女,只好像条狗一样跳进蓄满了水的田里。那红花女身体腾空而起,像长了翅膀的鸭子一样,飞身下去,把精装好汉的保长按在水田里,又掐又啃又打。要不是数十个男人齐扑扑跳下田去又拉又扯,保长肯定会被红花女按进稀泥巴里闷死。
被红花女吓破了胆的保长只好躲起来,但红花女却在她家房子背后,像条疯狗一样刨矮冬瓜的坟,嘴里嘶声力竭地喊:'你给老娘起来,这是老娘要占的位置。'喊着喊着,把刨出来的泥巴一捧捧捧到山渠里去,说山渠里有鬼,要填平山渠。
红花女被身强力壮的乡民鼓捣(强迫)按住,用绳子捆绑起来,锁在屋里。但到了夜深人静,红花女一样挣脱绳子,跑去刨矮冬瓜的坟,刨着刨着又端起几个大男人都抬不起的大石头去砸三莽子的坟。
这两座坟一个在湾里头保长家房后,一个在湾中间矮冬瓜屋后头,距离不远,但也不近。人们来来回回地撵端着大石头跑的红花女,把红花女撵得像发狂的母牛。
红花女把整个拐阳湾搅得鸡飞狗跳人畜不安。
乡公所的人通过保长,很快知道了拐阳湾出了怪事,马上要来人把红花女逮去关起。但这消息早就传到了县城,不等接到乡公所的报告,县太爷就亲自下来查案。
说来也怪,红花女见了县太爷,不疯不癫不跳不闹不唱不跑,双脚跪下,口中大叫:'我有怨,请官老爷听我说。'
这边红花女话还没说完,那边保长就悄悄塞给县太爷一锭金子。
县太爷看红花女一张俏脸,身段又好,虽然处在如此危急之中,仍然不乱分寸,心下有些奇怪,脸色一变,'嘿嘿'一笑,假装亲民,走拢红花女身旁,说:'有怨还是冤?你和我回盐亭,有啥子不得了的事慢慢说给我听'。就这样,红花女和县太爷去了盐亭县城。
县衙的差役以调查案情为由,来来回回在盐亭和拐阳湾之间跑。跑来跑去,抓了几个保长身边平时狐假虎威的打手。再后来,把保长跑哭了,县衙的差役才没有再来。
过了好久,保长接到县衙通知,说是查来查去,并无证据证明红花女犯罪,只是她精神突然遭到刺激,一时发疯,现在已经好了,要保长和红花女的爹娘去把人领回来。
那红花女也高高兴兴,像个无事人一样,和一路人走回来。
红花女也许思乡心切,人又年轻,一直走在前面,把年老力衰的爹娘丢在后面一大截,只有正是中年的保长紧紧跟在后面。
红花女的爹娘好不容易撵拢拐阳湾,就在进湾里那条大路旁边,看见保长一个人脱了衣裳,坐在路边的黄果树下面擦脸上的汗。
'红花女呢?'红花女的娘知道保长对她们一家怀恨在心,只是县太爷都没处置红花女,他才表面上不开腔。
'在上面那个土包包上屙尿去了。我都说只有几步路了,夹到起回去屙,她硬说忍不住,就爬上去解手了。'保长冷着脸说,好像自己堂堂一保之长,还要给你一个女娃子屙尿站岗放哨,很不高兴的样子。
红花女的爹娘心里一惊:那个只有一条小道上下的土包包上,只有几座埋了上吊割腕跳水死了的人的坟。听说死于非命的人,都要变成厉鬼,从来没有人敢上那里去。长在土包上的树,早就高大茂盛,也没人敢上去砍。只有天气晴朗的傍晚,才有太阳光透过树枝的间隙,照射在那些孤独的坟包上,给那几堆从来没有人去燃香烧纸的坟,渡上一层诡异的光,让从下面路过的人,浑身上下都要起鸡皮疙瘩。这死女子硬是疯了,要上去解手?
但这老两口一想,可能是红花女怕丢脸,不愿意和保长一起进湾,故意躲上去,等保长走了,她再回去。
想到这里,红花女的爹娘心里稍微踏实了一些,自作聪明地给保长说了好多好话,让保长先回去。
保长大模大样走了。红花女的爹娘还是没有看见红花女下来,喊了几声又没人答应,终于按捺不住,红花女的娘麻起胆子,一个人先爬上去看个究竟。
红花女的娘刚爬到土包包,就像见到活鬼一样,撕心裂肺地大叫:'我的女呀……'
红花女的爹一听,晓得大事不好,脚杆都吓耙了,手脚并用连滚带爬,上到那个土包,看见的是红花女衣裳裤子都没有穿,下身血肉模糊,眼珠子被抠出来,像个鬼一样,仰躺在一座坟后面,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