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起来,得知外公去世的消息,我先是一惊,然后茫然。虽然外公的离去已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但我还是恐惧,我不是恐惧死亡,因为我知道谁都会死,某一天,我也会死,我恐惧的是我要永远失去他了,永远。外公重病已久,医生也无回天乏术,他已经许多天不能进食,母亲在他跟前守了很久。
前几天我问母亲:“如果外公不在了,你就永远没有父亲了,你会不会很伤心,很难过?你该怎么办?”,她说“有开始就会有结束,人都会死的,这是无法改变的生命的规律”,是啊,谁都会死,没有谁能逃脱死亡的命运。
小时候,母亲和我开玩笑说:如果我死了,你怎么办?我说:那你给我蒸一甑子饭。那时候不懂死亡,以为死亡就是出一趟远门,一甑子饭就能解决后顾之忧。哪里知道,死亡就是与你曾经存在过的整个世界切断联系,是一次有去无回的旅行,是一场无可奈何的诀别。
“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外公病重以后,所有无力的等待都写满了结局,所有努力的挣扎终成绝望。
人是独立的个体,生而孤独。独自来到这个世上,独自体会酸甜苦辣,独自感受喜怒哀乐,就连最后去赴死,也是独自去的。如果幸运,有一个和睦的家庭,一群可爱的朋友,一个知心的爱人,那么一切孤独都充满甜蜜的意义。如果不幸,这几样都不曾拥有,那么走的时候,这种孤独又添遗憾和凄凉的色彩。
想起外公临死前十天的样子,躺在我小时候睡过的那张裂开了的掉了漆的挂着老式蚊帐的床上,他穿着有点厚的灰黑色上衣,两鬓斑白,脸色暗淡无光,满脸的皱纹,曲折不均,像粗糙的树皮,像墙上斑驳的印迹,爬满岁月的沧桑,头发也特别长。母亲说外婆走了以后,外公活成了固执的孩子,尤其是越来越老以后,不许别人剪他的头发,所以他的头发又白又长。直到后来他快失去意识,不能挣扎,无力反抗,才允许别人剃了他的胡须和头发。他朝右边微侧睡,左手搭在床沿上,右手撑在右耳旁,双眼紧闭,露出的骨瘦如柴的手努力撑起一个永恒的姿势。
小时候,除了过年,我最期待的日子就是寒暑假,因为寒暑假我可以到外婆家去住一久。和姐姐、表哥、表妹他们在外婆家旁边的仓库开心玩耍,是我童年最快乐的事情。我还记得小时候外公用木板给我和哥哥做过一个四个轮子的车,在那个年代是比较洋气的玩具,还有用斧头亲自制作的并用墨水点上图案的陀螺,那是邻居小朋友特别羡慕的玩具。
那时候,他的手那么有力,他也是那么年轻,那么有生命力。如今,他只剩下最后一张与世无争的照片。想到这里,我不禁泪如雨下,我的外公,他再也回不来了,他还没有看到我成为美丽新娘的样子。
想起余华写的《第七天》,我突然感到害怕,我害怕外公会迷路,毕竟,他已经太老了,而且走的时候饱受折磨,神志不清,我更害怕他走上另一种孤独。所幸,老家没有殡仪馆,外公有很多儿女,他不用自己走去殡仪馆排队等着被烧,不用担心寿衣的等级与工艺,骨灰盒的材质与图案,也不用担心化妆的问题,他们会为他洗一个舒服的澡,寻一处安静的“房子”,让他从此长眠。
不知道外公在去的路上会不会遇到一个善良而有趣的“摆渡人”,希望摆渡人能够耐心一点,多等等他,多照顾他,能够看得懂他无声的语言,因为他出发的时候已经许多天吃不进东西了,他又老又瘦,他很累,还说不了话。
希望外公到的那个地方:小桥流水,青草遍地,树木繁茂,再无人间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