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拼命地奔跑,跑过一座石桥。我看不到他的面容,却知道他内心的紧张。他就是我。在梦里,我有了与叙述者相同的上帝权力。整个世界与我融为了一体,从水汽到泥土,感受细微处的湿度,温度,气味。这的时空任我随意跳跃,播放静止好像只是手里的按键。心念所动,一切变得缓慢,我离开他的身体,开始观察着这个场景。
石桥底下没有溪流的潺潺,而是被混凝土围死的空间,它像一个很深的天井。四面混凝土浇筑的墙壁,因长年雨水的滋润,开始与周围的生命相融,在灰色的缝隙和孔洞中,生出了细小的绿色,在潮湿的背阳面,苔藓的青绿色肆意蔓延吞噬着灰石。用手触摸,会被一层薄薄的湿滑和冰冷,激得一哆嗦。
他在跑过石桥的左手转弯处停下,不自觉地往下一瞥。此时,他的视角与我重合,心跳与我一致, 涌上来一股如在悬崖边上往深处凝望的恐惧感。他看到了底下有一只狮子,漫步而来,抬头与他对视。转头又看到墙边的死角,一只在打盹。狮子逐一显现,在这个巨大的“围笼”中,关着四只野兽。它们饥肠辘辘,等着随时掉落的午餐。我慢慢退出这个世界,进入夜晚的黑暗,没有急忙开灯,而是细细回忆着刚才的梦,在记忆中搜寻它的来源。
*1
上海动物园狮虎山
我被抱起,靠着观赏区围墙,一手扶着嵌在墙体上的黑棕色铁管,一手抓着狮子塑料玩具,俯视而下,一片模拟山体的人造景观。水泥塑造着山石的凸起和凹陷,枫藤爬满了岩壁,自然的野性中和了一些人工的斧凿。底下是狮子的活动区,它们从山洞里走出来,闲庭散步绕上一圈,寻找阴凉的树荫躺下。区域内还有一个死水塘,水面飘满了树叶,杂草和游客丢下的散果花生皮。儿时的我对猛兽有一种迷恋,痴痴地看着,但也明白山下的凶险,这布满铁锈的扶手是一条恐惧的界限,尤其被抱在半空而无法自主掌控的身体加深了这种体验。
*2
闵行公园猴山
猴山没有雕龙画凤般修饰,在观赏区中央也仅仅是摆上几座可以攀爬休憩的假山,与猴成了互为装饰的景观。而所谓的山不过是一个拾级而上的平台,人们依旧靠着一道水泥围墙观看,阳光照射下,墙的轮廓与攒动的人头成了墙内景观的倒影。在无声的记忆中,我只看见人的身影在那道水泥界限上缓慢晃动,花生和瓜子噗的一下从手里散开,进了猴的嘴里,最后成了地上零碎的壳。
*3
幼儿园教室外阳台
那个狮子塑料玩具再次出现在记忆里,它被我抓在手里,正在阳台栏杆上昂首信步,不锈钢的栏杆并未给这只雄狮稳定的立足点,它滑了下去,从三楼坠落,一只小手伸出栏杆无望地抓了一把空气。等跑下楼寻找,它已不见踪影,周围只有光秃秃的水泥地面和几个稀拉长着花草的石头花坛。
黑暗中,我闭着眼审视这些记忆碎片,它们都关于高处,栏杆,一面墙,同时,也关于不稳定的边缘观看。在孩子接触成人的建筑世界后,不稳定产生了,身体最先体验到障碍并失去完全的掌控感,就像婴幼儿是晃晃悠悠攀爬楼梯而不能像大人一样轻松跃上。这些身体的记忆,悄无声息被埋在了意识深处,变成抽象的点线面,等待在某些时机下被调用。也许,我并不能记得贴墙望出去的景色,但是我能在脑海里清晰的重现,那条被光线照的晃眼的金属栏杆,它向两边伸展,成了空间和心理的边界线。它暗示着不稳定的状态,前面可能的危险和关于危险的幻想。直到在今天的梦里,当我再次靠近那面墙时,再次浮现。
撰文/ MQ 设计/ M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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