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墨苒死了。

死得很突兀，毕竟她还那么年轻，才十七岁，正是鲜花般的年纪，还没有彻底绽放就匆匆忙忙地凋零了。

其实对于她来说，死亡不一定是坏事，也许还是一种解脱，反正她的一生也没有多少快乐的时光，唯一让她不放心的只有她那可怜的妈妈，她心里这么想着。

但她已经死了，就算担心又有何用。可是，这是什么地方？陆墨苒有些茫然地四处环顾，不是说人死了以后要去阴曹地府等候十殿阎罗的审问，然后就去投胎吗？为什么我会出现在一个发着微光的白色房间里？看起来一点都不阴森可怕。

陆墨苒没有茫然多久，很快她就看见自己正前方的墙壁上出现一块黑色的屏幕，上面除了一道绿色的横线外没有其他图像。

突然，绿色的横线波动了一下，屏幕中传出一道低沉的男中音：“陆墨苒，17岁，生于1999年5月14日，卒于2016年10月3日，死于一场街头斗殴意外。没错吧？”

陆墨苒楞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在心里暗暗嘀咕，难道地府与时俱进，紧跟时代步伐，也开始使用高科技来管理鬼魂的投胎了吗？见陆墨苒迟迟没有回答，绿线又起伏了一下：“陆墨苒，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等等，你是谁，我在哪里，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事？”陆墨苒有些怯怯地问道。

她从小性子就有些软弱，脑子也不是很聪明，总是被别人欺负，回到家里也不敢跟母亲哭诉，而她那个所谓的父亲，不，继父，不打骂她就算谢天谢地了。

“我是系统，你在我的系统空间里。别问我系统是什么，你就把我当做是无所不能的神吧。陆墨苒，你很荣幸地被我抽中，现在你有两个选择，听清楚了。”男中音的声音十分严肃。

陆墨苒咽了一口口水，其实她也不知道，作为一个鬼魂，还有没有口水这东西。但是系统她还是知道的，平日里她唯一的好朋友田蜜总会给她大力推荐一些好看的小说，其中就有这系统文。难道我被系统抽中为宿主了？

然而很快这个幻想就被打破了。

“第一个选择，你可以付出你百分之五十的灵魂能量作为报酬给我的宿主，让她去替你过好你的一生，实现一次华丽的逆袭，成为真正的人生赢家。你想要的幸福家庭，你喜欢的男神都可以得到，你会成为所有人瞩目的中心，随心所欲，心想事成。”

原来我并不是那么幸运，我只是系统抽中的任务发布者，陆墨苒有一点小小的失落。

“第二个选择，你可以回去把自己的人生重过一遍，但是会消耗掉你几乎所有的灵魂能量，即使你还能投胎，也无力投胎为人，而是要做很多世的动物、植物、甚至第一世你因为能量消耗太多，你有可能还会变成毫无生命的石头。”男中音一口气说完这两个选择，停下来喘了一口气，仿佛他也说得口干了似的。

陆墨苒这时候居然还有空走神，难道这个所谓的系统还需要大喘气？这也太人性化了吧？

“陆墨苒，陆墨苒。”系统喊了好几声，陆墨苒才回过神来。

“那么，你准备选择哪一个？是不是选择第一个呀？想都不用想，这么好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你怎么可能......？”系统开启了话痨模式。

“我选第二个！”一个坚定的女声打断了他自言自语式的唠叨。

“咳咳咳......”这是系统被呛到了。“怎么可能！？你脑子被门夹了吧？谁会选择第二个？我再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你选择哪一个？”即使看不到系统的模样，陆墨苒也能从声音中想象出系统气急败坏的样子。然而她还是毫不给面子地再一次打了系统的脸。

“我说，我选择第二个！”

屏幕上的绿线静止了，好久都没有动静，仿佛系统已经被陆墨苒这一根筋的回答气跑了。过了也不知道多久，反正在这里也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陆墨苒眼前的屏幕再次亮了起来，这次不再是一条绿线，而是出现了一位英气勃勃的漂亮女孩子。

她的眉毛向上斜挑，几乎飞入鬓角，丹凤眼，高鼻梁，长脸尖下巴，薄唇紧抿，一看就是个极为自信和强大的女孩，也是陆墨苒羡慕而不得的那种类型。

只是这个女孩看着她的眼神有点复杂，有一丝疑惑，一丝探究，还有一丝好奇。她就是系统挑中的宿主吧，一看就是那种心志坚定的人，也难怪会被选中，陆墨苒心里叹了一口气，自愧不如。

空气沉默了半响，女孩开口了：“听系统说你选择了自己回去重过人生，即使这意味着你要轮回好多世不能为人。我很好奇，所以想来亲眼看看你。我看过你的人生，实在是说不上好，所以我很困惑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替你完成你所有的心愿，”仿佛为了强调一般，女孩故意在这里停了一瞬间，“特别是你一直爱慕的男神——蓝景天。”

这个名字成功地勾起了陆墨苒的心伤，蓝景天，永远都是她那十几年灰暗的人生中可望而不可即的一缕阳光，虽然最后因为他而殒命，也算是死得其所。

她一直默默爱着这个外表高冷、完美到让所有人都对他无可挑剔的少年。如此完美，大家都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即使是胆小懦弱的陆墨苒也不可避免地俗了一回，只因为那一次放学下大雨，在雨中冻得嘴唇乌紫的她，被出于同情的他塞了一把雨伞而已，也许他自己都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了，可是在陆墨苒这冰冷而又绝望的人生里，却是如此的惊天动地。

“我还是选择第二个。”陆墨苒的声音因为回忆而变得有些低落，但是这句话还是透出一股执拗的坚定。

“好吧，既然如此，我也只能尊重你的选择。”女孩看起来有些无奈，不明白这个长相普通、还有点笨拙的女孩子怎么就这么固执。

于是虽然拒绝了系统，陆墨苒还是被送回去重生了。如果按照她看过的那形形色色的重生小说的剧本里讲的，她作为一个先知先觉之人，完全可以利用这个能力，彻底改变自己的人生，甚至把梦寐以求的男神追到手，再大显身手收一堆迷弟迷妹，从此走上人生巅峰，再也不用过前世那样唯唯诺诺、挨饿受冻的日子。

然而出乎意料的，陆墨苒并没有按照剧本来走，她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她也知道如果让已经有过很多世界经验的宿主来替她过一次她的人生，是绝对可以过得风生水起的。

可是她不行，她性格懦弱，还有点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失去父亲后，母亲为了供她上学读书，迫不得已嫁给继父前，拼了命地拦住了母亲。

她再也不想与那对冰冷无情的父子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之下了。一样的嚣张跋扈、一样的丑恶嘴脸，父子二人合起伙来欺辱她们母女二人。

可怜的母亲从早干到晚，不仅要出去卖菜，回到家里还要先把他们爷俩伺候好才能吃上一口冰冷的饭菜。就算如此，也得不到一句好，喝了酒的继父总是随手拿起身边任何东西就砸向母亲，有时候心情不好了，连陆墨苒也一起打。

而那个便宜哥哥从来都看她们不顺眼，对这个莫名其妙介入他家的两母女满满的全是敌意。如果不是为了让陆墨苒上得起学，母亲和她何苦陷入这种困境。这次她宁可自己再辛苦十倍百倍，也不愿意再去过那种生活。

年幼的陆墨苒这次终于改变了她们母子俩的命运，但也就仅仅如此。她没有利用先知的能力赚到第一桶金，想想也是，前世的她为了在那对父子眼皮底下生存都心力交瘁，又哪来的精力去关注民生大事，股市行情之类的东西呢？笨笨的她只是比前世更加努力，更加懂事，日子虽然也更加艰辛，但也慢慢熬过去了。

幸运的是，陆墨苒最终还是如愿以偿地上了那所有她的男神的高中，只是她和他的距离还是那么遥远，只能远远地看着他与校花同进同出，如同一对璧人，男俊女美，都是学霸，真真是令人羡慕。

她并不恨校花，即使前世的那天晚上，打工回家的路上，她看到蓝景天和校花不知因为什么原因，与一群小混混起了争执，居然混战了起来。

当时蓝景天的处境十分不妙，陆墨苒在那一刻突然冷静得不像自己，她先是迅速地打了报警电话，然后冲过去准备吓唬那群小混混，可是在他们被吓跑前，混混的小头目似乎是打出真火了，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铁棍，临走还要朝蓝景天抡一棍子。

蓝景天当时背对着小头目没有看到，可是面朝小头目的校花惊吓过度，居然把陆墨苒使劲推了一把，挡在了蓝景天的后面，小头目本来也没打算闹出人命，那个铁棍是朝着蓝景天的肩膀下方抡过去的，可不幸的是，陆墨苒个子比蓝景天低，这一棍刚好就抡在她的太阳穴上，当场就见了马克思。

虽然死得有点冤枉吧，陆墨苒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去恨这个罪魁祸首，至少现在的校花并没有做出这种事。

相反地，陆墨苒还在那天晚上提前等候在蓝景天和校花看电影的电影院附近，假装偶遇地告诉他们，附近似乎有一群不怀好意的小混混，提醒他们换一条路回家。这是陆墨苒唯一能为蓝景天做的事情了。

陆墨苒的一生很平淡，上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找了一个普普通通的爱她的老公，给了母亲一个还算安稳的晚年。很快，几十年过去了，普普通通的陆墨苒再一次回到了当初这间白色房间里，并且再一次看到了系统选择的宿主。

这次她的眼神里似乎藏着更多的情绪，那里面内容十分丰富，困惑也加深了很多。两人对视了半天，都没开口，最后还是宿主女孩忍不住开口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陆墨苒明知故问。

“为什么你明知道自己回去无法逆袭，也得不到你心心念念的蓝景天，最后还要看着他和别人在一起幸福地生活着，却还是坚持自己重过一世？”女孩的语气中充满了不解，似乎还带着一点恨铁不成钢的愤愤情绪。

“原因很简单。就算我选择了让你回去，那也不再是我的人生了，就算你能让蓝景天对你爱得死心塌地，他爱的人终归也不是我。那和让他与别人在一起又有什么区别呢？”陆墨苒的视线斜斜地落在地面的某处，轻轻地回答。

女孩居然被这个回答给噎住了一瞬，其实这个道理很多人都懂，可是还是有很多人选了第一个，哪怕只是一场幻梦，哪怕过去受过的伤害已经无法改变，哪怕周围的人爱上的不是真正的她，还是能让她们含着笑去转世投胎。

她从未遇到过像陆墨苒这般看起来笨笨的，但实际上内心里跟明镜一样清醒的女孩。

“更何况，”陆墨苒抬起眼，脸色也严肃了起来，她盯着女孩那对美丽的丹凤眼，斩钉截铁地说，“我宁愿看着他与别人在一起，也不愿意看着他和一个顶着与我同一张脸的你在一起！”

女孩被这句决绝的掷地有声的话镇住了，呆立在屏幕上，不知该如何回答。

陆墨苒没再看女孩，只是呼喊了系统，说她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去投胎了。就在陆墨苒转身离开前，女孩还是忍不住追问了一句：“那你母亲呢？你难道不想挣很多很多钱，让她好好享享福吗？你知道的，凭我的能力，我完全可以做到。”

陆墨苒停下脚步，头也没回：“我相信你可以做到，但是我的母亲这一生都只盼我过得平平安安，健康快乐，如果为了挣太多钱而没有多少时间去陪伴她，那她才是真正的不幸福。”

陆墨苒已经离去很久了，女孩还沉浸在震惊中迟迟没有回过神来。好久以后，她才有点恍惚地对身边的系统说：“我怎么觉得居然对她有点敬佩呢？”

一个男中音在这个空荡荡的房间里响起：“大智若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