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每天，当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家时，已经接近天亮，早上六七点的天空，有点暗黄，不知道为什么，站在家里阳台外的栅栏边上，我竟一点睡意都没有。
有时候我会想，以后如果不做代驾了，会不会晚上就睡不着了，这样想想都觉得可怕，自己身体的生物钟正在被我一点点打乱。
但是这些都是小事，最烦躁的事情，莫过于阿丽的冷落，她在通过冷战的方式，在向我提出抗议。
是的，她一直都反对我代驾，但最是反对我通宵代驾。
“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找份工作呢？”这是她在我熬了近一个月的通宵代驾之后，对我大吼大叫的一句话，吼到我心里发颤。
“我就问你了，天天通宵你能熬多久？我真不知道，哪天你突然间病倒了，谁来支撑这个家！”
我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她说得很气，但句句在理，我竟无言以对。
可是，我就是不想去帮别人打工，至少不是现在，除非哪天我的公司真的倒了，一点业务都没有了，兴许那会不用阿丽催，我自己就得识相去找份工作。
“再等等好吗？让我想一想。”
我说完这句话，低头看着眼前那两只粗糙暗沉的手掌，这两只手，一到冬天就开始干裂，这段时间的通宵代驾，长时间握着方向盘和电车把手，更是加剧了手指摩擦和皮肤损伤。
我的内心，就像这干裂脱皮的手掌一样，失去湿润，毫无气色。
每天早上，当阿丽起床走出房间的时候，我才刚刚到家，她看到我正在吃隔夜的冷饭冷菜，不禁皱起眉头，板着脸孔，她很想发火，却忍住不飙。
终于，她实在忍不住了，便开始唠叨不停，有时候像个怨妇一样对我大喊大叫，有时候坐在一处角落不停地唉声叹气。
每次我沉默阿丽更加生气，她恨不得跟我大吵一架，憋着气只会让人更加喘不过气来。她也不容易，每天家里的大小杂事她都要管，自从我做了代驾，我几乎没有时间去帮忙干点家务，甚至哄哄孩子，我都做不到，我拼命想挤出一点时间，却发现真的很难。就像阿丽说的那样，两个孩子已经快把我这个做爹的给忘记了。
阿丽心里的怨气越积越多，直到全部吐完，她开始转为冷战，对我不理不睬。
02
一连好几天，阿丽继续实行冷战，我继续通宵代驾，我们之间的交集，渐渐趋向于零。
我的心情很是烦躁，一到晚上，无论系统上有没有派单给我，我都骑着电车出去，我宁愿出去外面看看，都不想在家对着阿丽一脸的冷淡。
这天晚上，当我骑着电车，慢悠悠地经过一个农庄时，手机突然嘟嘟嘟地响了起来，我知道了，订单来了，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客人应该就在这座农庄里。
果然，当我打电话过去询问客人的位置时，他跟我说，他现在和朋友在农庄里刚吃完发饭正准备走，叫我赶紧过去。
从马路边到农庄的路并不好走。农庄地势较高，一路上坡，路上坑洼不平，许多小坑都积满了水，应该是前两天下雨所致，最要命的是，几百米的小山路，乌漆麻黑一盏路灯都没有！
我推着电车走了十几分钟之后，眼看着农庄屋顶上那随风飘动的灯笼越来越近，我心想，终于快到了。
就在这时，一串黑影突然间窜了出来，把我吓了一跳，我放下电车赶紧打开手机的手电筒装置，一道光线落在了那串黑影中，我终于看清楚了，竟然是一群黑狗！
以前去农庄吃饭都见过店家饲养的家犬，最多也就是两三只，如今这里起码有七八只，后面还隐隐约约传来汪汪汪的叫声，我心里不禁一颤，我犹豫了一下，决定尝试往前走了几步。
我刚前进几步，它们马上冲出来堵住我的路，还不停向我吠叫，我这下不太敢继续往前走了，我赶紧给客人打了电话。
我这边刚说完，客人在电话那头大叫起来：“什么？代驾的，你是广东的吧？”
我说是啊。
他在那边继续喊道：“哇靠，广东人还怕狗！我们广东人都吃狗的好吗！”
我突然无言以对，我在心里想，广东人确实吃狗，我虽然也是广东人，但我从不吃狗好吗？
客人说，你快点上来，别让我们等太久，放心，那些狗，它们不会对你怎样的，赶紧的。
我鼓起勇气继续前进，真的，就如客人说的那样，那群狗，就只是吠叫做做样子，除了吓唬我，并没有对我造成任何影响。
很快我就接到了客人，他和另一个朋友一起上了车，上车后没多久，他们便开始叽歪讲个不停，我在前面一边开车一边默默听着。
他们一开始讨论购房和房价的问题，客人说，他在这个城市总共买了三套房子，无需还贷。
之后他们聊了许多，家庭的、工作的、朋友的，什么都有，最后客人谈到了自己的母亲。
客人说：“你猜猜我母亲现在几岁？”
他的朋友一言不发，估计在摇头。
客人说：“九十四岁啊！”
母亲能活到九十四岁，算是高寿了，作为儿子，应该感到欣慰和满足吧，可是接下来他讲的话，却让我百感交集。
“唉，要我说，人还是不要活太久，你想想看，再过几年，她一百岁的时候，我都七十多岁了，到时候谁照顾谁，还不知道呢。”
这句话听起来有点道理，却让人心情沉重，之所以心情低落，因为这句话让我想到了阿丽，和两个孩子。
人的一生，可长可短，没人可以确定自己可以活多久，因为我们常常忽略生命的这种客观性和不确定性，以至于在有限的时间里，我们即便互为知己，甚至是伴侣，也会选择中伤对方，看轻彼此。
我的心情不知不觉就这样跌到了谷底，冷战时期，我过得很不自在，无论是内心，还是外在，由里到外都是牵强和痛苦。
与客人结账分别之后，我一看时间，已经接近凌晨，我犹豫了一下，随后关掉手机代驾系统，骑着电车，迅速驶入车流之中。
今晚，我只想早点回去，目的只有一个，跟阿丽好好聊聊，无论什么话题都好，只要阿丽肯静下心来跟我说话，哪怕又是反对熬夜代驾，我都愿意陪着她讲完。
这次，我不要再沉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