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每离开一个地方,最会想念的,就是在那吃过的好吃的,心里就此多了几家难忘的小店。
这些小店,有的长长久久的留守原地,他日重回故地,还能再饱腹欲;有的,在你知道或不知道的时候,消失得无影踪,那曾让人贪恋的味道,也只能循着记忆回味一下了。
说到难忘却只能回味的“消失的小店”,我首先想到了上大学那会儿,学校南区西门口的饺子店。
饺子店离我们女生宿舍楼百米不到,跟西门只隔了一条马路。西门对面小区的围墙外,有几间平房,最边上一间就是饺子店。
因为离得近,味道也吃不腻,它就成了我们宿舍的一个小食堂,宿舍里几个姑娘,时不时就约着去吃一次。
想不起第一次进饺子馆是什么光景了。只记得大一那年的冬至,和室友们在那吃了顿饺子。
我的学校,在辽阔的中国西北部,那里的冬天特别冷,零下三十几度是常有的事。
一个本地的室友,把“冬至日不吃饺子冻掉耳朵”这件事说得严肃又认真,天真的我傻傻地信了。还一直追问她,“不吃饺子冻掉耳朵”这个说法是怎么来的,真有人冻掉过耳朵吗?室友故作神秘地缄默不语。
虽对“冻掉耳朵”心有疑虑,这顿饺子仍吃得满足、开心。我们几个,分别点了不同馅的饺子,这样每人每个口味都能吃上一口。比起食堂三块五的盖浇饭,一顿饺子十几块,也算是改善伙食了。
饺子店很小,没挂招牌。门是单扇门,还挂着厚厚的门帘。在这座城市,冬天无论走到哪里,有入口的地方,都挂着厚厚的像棉被一样的门帘。
推门进去,映入眼帘的是靠墙摆放的馅料和碗筷消毒柜,老板娘坐在一张小凳子上,一边包饺子,一边招呼进店的食客。
右手边有扇门,进去是后厨,老板一个人在里面忙活,清洗碗筷,烧水、煮饺子,再把煮好的饺子递给老板娘,由老板娘端给各桌食客,老板娘会把桌上收回的碗筷递给里间的老板。
左手边的半间,两边靠墙摆了三四张长条形小桌,一张最多坐四个人,坐满人的时候空间显得尤为逼仄,一人离座,邻桌的人都得起身让出空来。
胜在饺子好吃,老板娘也招呼得周到热情,大伙都喜欢上了小店内热腾腾的烟火气。如今回忆,小店的热闹景象清晰如昨,热气缭绕下,食客们夹起饺子,蘸醋拌蒜,一口一个,吃得不亦乐乎。
除了我和一个云南姑娘,宿舍另外四个姑娘都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可能是前18年的生活经验和学识见闻都太过匮乏,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世界上竟有暖气这么好的东西!
冬天无论多冷,只要呆在屋里,就可以穿着短袖跑来跑去,早上冷水洗脸也不会冻得龇牙咧嘴,在教室上课不会冻手冻脚,晚上进被窝不用哆哆嗦嗦……室内到处都暖暖的,舒适得不得了。没住过供暖屋子的人,根本无法想象冬天的暖气有多好!
平时上下课在教室和宿舍来回跑,周末出去逛的是地下街,在外面呆的时间都特别短,很少觉得冻。
冬至过后好一阵,我去看了一次冰雕,才体会到这座城市真正的冷。
学校附近的游憩广场,每到冬天都有冰雕展览。本来我对冰雕没有太多热情,室友为了激我同去,开玩笑地说:“现在全城还有谁没看过冰雕?你都成本市最土的人了”。于是当晚去了。也没看一会,加上来回路上的半小时,总共在外面呆了一小时左右,就冻得受不了,彼时我才明白“丑小鸭冻僵在湖面上”是什么感觉。
再不回屋暖暖,我自己也要成冰雕了。
在我们老家,冬天就算下大雪,你在外面跑跑就浑身热乎了,这里不行,你在外面蹦跶的越久就越冷,最后会冻坏。
也是从这时候起,我理解了冬至为什么要吃饺子。冷成那样,冻掉耳朵的事真可能发生,而这里的人们,就把不会冻掉耳朵的美好愿望,寄予在“冬至吃饺子”上了。
之后的每年冬至,我都和室友去那家小馆吃饺子。可能是去饺子馆的食客越来越多了,小店内实在坐不下,冬至当天,老板娘会把包好的饺子,一兜一兜地堆放在门口的箩筐里,这样,家里开火的人,可以买回家自己煮了吃。
我也常常在胃口不好的时候,独自去吃饺子。特别是过完寒暑假,刚返校的前几天,坐了一两天的火车,胃口特别坏,什么都不想吃,只有饺子吃得下。夏天天热,人烦躁,食欲也低,又不能不吃饭,只好再去吃碗饺子……所有为了填饱肚子必须吃东西的时刻,我都选择了去吃饺子。
渐渐的就对饺子馆这一家人,生出一种格外亲切的感情。
他们一家四口,来自四川,这一点听口音就可以确定。妻子是个略显矮小,但又很伶俐的胖女人,大脸盘,常年梳着马尾辫,咋咋呼呼的很热情;丈夫是什么样子呢?对他的记忆好模糊,隐约记得他是个瘦削寡言的男人。
他们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十岁左右,长得很秀气,文文静静的,瘦长条儿,身板直直的,像是学舞蹈的孩子,常帮着收拾桌子,不太爱说话,也很少见她笑。小女儿像妈妈,小脸圆嘟嘟的,很可爱,大概五六岁,她和姐姐完全是两种性格,属于活泼好动,很爱社交的那种,人少的时候,她就坐在空的餐桌上写作业,我和室友很喜欢逗她,她也乐得围着姐姐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私下常与室友一起感叹,饺子馆这两姐妹,都是美人胚子,长大了一定是一对漂亮的姐妹花。大家一致认为,小馆的老板娘心善,长得就很有福气,所以这么小的一个店,也养出了两个水灵的姑娘。
那时我偶尔会想,等毕业了,离开学校,离开这座城,肯定会想念他家的饺子。若有机会回母校,一定再来吃碗饺子。
谁知道,没等我们毕业,他们一家就先悄悄地走了。毕业前夕,我们都各自忙着论文答辩,找工作,吃散伙饭……有好一阵子,没去光顾饺子馆。
等我想在离校前,再去吃顿饺子的时候,饺子馆已经关门一段时日了,老板什么都没留下,比如“老家有事,歇业十天”,或是“店铺转让”的纸条……全都没有。因为是一家没有招牌的店,门一关,也就一点往日的痕迹都没了,就像这里从未开过饺子馆一样。
但我知道,他们来过,又走了,比我先离开了那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