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想到人生第一次出国就是来美国,彭剑到现在还有点儿激动。
他本担心他的签证过不了,毕竟自己英语这么烂,也没什么漂亮的履历,不知“王八杰森”跟签证官说了些什么,鬼使神差地就给过了。这个“王八杰森”,脾气真是阴晴不定,前脚刚骂完自己,后脚又死皮赖脸地非要自己跟着他去美国,说是帮自己“开眼界”,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彭剑很早就办了护照,但一直没用。办护照的原因是有次莫飞承诺说,年终系统上线时要去新马泰浪一圈,可惜这个合伙人最终食言:系统是上线了,但他是跟林姿一起去香港shopping(购物)了,而自己这个年,是在跟小赵一起加班写代码中度过的。
这几天,彭剑跟着“王八杰森”先去了纽约的华尔街,又到芝加哥看了天际线。现在,他坐在西雅图的地标性建筑Decatur Building第十八层的星级酒店大堂里,有滋有味地喝着一杯免费的鲜榨果汁。
这次美国之行的确去了不少地方,可惜都只是匆匆而过,彭剑只是对着高楼大厦拍了几张别扭的自拍照。虽然“王八杰森”走到哪儿都带着他,但毕竟人家在美国土生土长,当然没旅游的意图,去的多是这样的酒店和写字楼。“王八杰森”这几天到处找人开会,还都要求彭剑参加,刚开始彭剑还挺兴奋,毕竟能跟这么多美国佬一起谈笑风生,显得倍儿有面子。但开过一两次之后,他就顿觉了无生趣,因为人家说的他根本就听不懂。有时候美国佬发表完意见后还要再看一看他,等他答复,他就只能在一旁赔笑,跟个傻子似的。久而久之,美国佬也只当这个中国土鳖是个哑巴,不再理他。再后来,“王八杰森”再叫自己去,他就摆摆手:“不去了不去了,说的什么我也不明白,只能干瞪眼。你就让我留在下面等你吧。”
“王八杰森”暗自想了想,反正这天高皇帝远,谅你也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就让彭剑独自逍遥。
但彭剑哪里逍遥得起来,英语这么差,胆子又小,哪儿都不敢去。这不,三天了,除了偶尔下楼透透气外,就一直坐在这个大堂里发呆。酒店大堂一角有个X-BOX 360,刚开始他还不敢玩,怕要钱,后来观察了几次,发现有两个小孩总是拿着玩,时间长了他也壮着胆子,跟着小孩一起玩Just Dance,他玩着玩着玩嗨了,就边玩边冲着美国小孩做鬼脸。
“这美国小孩,长得还挺萌。”他想,“刚刚那美国女人是他们的妈妈吧?虽然黑了点儿,但也算漂亮。这美国妞,就是跟亚洲的不一样,不但身材好,穿得还火辣。”想到这儿,他又觉得如此崇洋媚外不太好,毕竟自己是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没出国的时候,他最讨厌那种整天说“外国月亮比中国圆”的人,觉得他们都是装,谁知,自己才来没几天,也变成了这种曾令自己不齿的假洋鬼子。
他责怪自己道:“彭剑啊彭剑,你要时刻记得,你是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生在五星红旗下,挂着少先队的队徽长大,大学的时候还拿过国家的补助金哪。”想到这里,他又羞愧不已,忙自己找补说,“其实咱们中国女人也漂亮啊,含蓄、大方,有着东方女人特有的韵味。只是自己这两天见多了洋妞,才油然而生了一种偏见。这样不好,嗯,实在是不好!”
跳了一会儿跳累了,他就又拿着杯子,厚着脸皮去要免费的鲜榨果汁。Waiter(服务员)问他这次要什么味儿的,他想了下,早上刚要过橘子味儿的,后来又要过一次香蕉味儿的,这次要草莓味儿的吧,草莓的英文怎么说来着,s……s什么b来着,他赶紧掏出手机词典,哦,“Strawberry!”他指着红色的那桶果汁说。
接过杯子,他叼着吸管边走边喝。走着走着,迎面冲过来一群人,他一看,是几个西装革履的美国佬,焦急地围着一个女人讨论些什么事。
女人看样子职位不低,长着一副东方面孔,黑色头发,脖颈透亮,穿着一身白西装,看起来是丝绸质地的,隐约有点儿透,深V低领,很性感。那西装腰部修身的剪裁,凸显东方人柔美的好身材,更亮眼的是腰上的一抹红腰带,配着黑白格纹的高腰短裤,露出一双线条优美的长腿。脚上踩着双黑色透亮的高跟鞋,走起路来大步流星,干练优雅,一看就是个职场女强人。
“真是标致,不知道这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哦,也可能是韩国人。”他又酸了下,“啧啧,怎么这样的好女人都跑美国来了?要是在国内也能遇上,该多好!”
说着,他又笑自己异想天开,就算在国内有又能怎样,那也是给“王八杰森”这样的海归精英准备的,自己一个毫无情趣又天生穷酸的码农,怕是无福消受了。想到这儿,他又叹了口气,也不知自己何年何月才能出人头地。这个“王八杰森”虽有钱有势,但究竟能把天创科技带到一个什么位置,他说不好,也没准儿人一心血来潮就不陪自己玩了呢。这很有可能啊,毕竟,凭他的资源,没必要总在这么一家小公司里耗着。不过无论怎样,跟着他,总比跟着莫飞那个小气鬼强。说到莫飞,他最近在干什么?听说又创业了,公司在一个孵化器里。孵化器?在那办公的都是找不到工作的小屁孩,或是连办公室都租不起的创业流浪汉,窝在那儿能有什么出息?
对面两个小孩又冲自己“哇喔”叫,看来是喊他来玩游戏了。“算了,不想他了。”他放下吸管,伸了个懒腰,打算继续跳舞。
“唉,只是,不知道刚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子。”想到这里他的脸红了一下,“刚刚好像……好像只顾着看她的胸了。”
于是他四下望了望,发觉那群人还在等电梯。他就冲小孩做了个“稍等”的手势,装作不经意地缓缓踱步,慢慢朝他们走去,想凑近看一下女人的模样。
女人正低头看一份文件,电梯来了,旁边的人把她请了进去,她走到电梯里面,转过身子,有个人不知对她说了个什么笑话,她莞尔一笑,抬起了头。
彭剑看见了她的脸,霎时吓了一跳。
“她是……”
2
王杰森坐在酒店顶层,低着头一言不发。他旁边有个观景台,里面吵吵嚷嚷,人满为患。他没心思看风景,甚至他从小就不明白,这些破景有什么可“观”的,一群dorks(土老帽儿)轰轰隆隆地坐上小十分钟的电梯,争先恐后地冲到观景台前,然后又胆战心惊地一点点挪步到玻璃栈桥上,趴在上面大惊小怪地哇哇乱吼,边看边互相感叹说:“Look!People are so small, like ants.(你们看看,人怎么这么小,就跟蚂蚁一样。)”
这倒没错,有些人生下来就是蝼蚁,毕竟这个社会是讲究出身和背景的,尤其是在美国这样一个由精英阶层统治的社会,更是如此:富人住在大house里抽着古巴雪茄,聊着商业理想,心情好了还能去竞选总统;而穷人就只能排着队领政府的food stamps,饥一顿饱一顿地睡在大街上。在美国,“干得好不如生得好,”这是真理,投个好胎可以少奋斗多少年?都说比尔·盖茨厉害,可是没他那位赫赫有名的律师父亲和那位有钱的妈妈让他从小就接受好的教育,他能成为后来的the richest man in the world(世界首富)吗?生在垃圾堆里还能写代码吗?有些穷人整天异想天开,以为靠努力就能改变命运,可到死也只能成为一个middle class(中产阶级)。倒是有些人想得开,懂得take a short cut(抄近道,采取捷径),多参加几个party(聚会),结交一些权贵,利用裙带关系敛财致富。
想到这儿,他情不自禁地“哼”了声。他要等的这个人,来美国才几个月,就靠着姿色空降到UST担任了高管。这种女人,他平时看都不会多看两眼,他清楚她们要的无非是金钱和权势,只是不清楚,这女人的胃口到底有多大。自己虽是王氏集团的大公子,但这些年来跟父亲的关系也是越来越紧张,不到万不得已,实在不想再去求那个老头。要不是为了舅舅,他才没工夫搭着时间和脸面来会这种女人。
说起来,自己为了这个舅舅简直是跑断腿操碎心。这些天里,该求的人也都求了,该开的会也都开了,UST的几个大官也都聊过了,无非就是游说他们说中国的市场环境有多好,机遇有多大,这笔买卖有多值,劝他们不要放弃收购案。而且说起来,像UST这么大的公司,也根本不在乎这十几个亿的人民币,换算成美元不过两三个亿。这笔钱,别说UST了,在他的眼里都不算什么,用广州话怎么说来着?毛毛雨洒洒水啦。
助理给他递了杯咖啡,他拿起来抿了口,眉头皱得更深了。这什么味道?跟白水一样。这个破酒店,送的咖啡果汁都一个味道,谁会喜欢喝这种东西?哦,Penry喜欢——他脑海里浮现出彭剑一杯一杯要果汁的画面——真是没什么出息,一个破算法,一个多月了都没搞定,Penry的脑子和味觉是不是集体失灵了?
他等得有点儿不耐烦了,问身旁的人:“Mr. 安,请问你的这位女老板,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来?”
安先生抬手看了看表——那是一只使用ST1机芯的老海鸥手表:“时间还没到,请您再等一会儿。”他梳着光亮的背头,高高的鼻梁透着桀骜不驯,魁梧得像一尊巨大的雕像。王杰森仔细地观察了下他,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女人,才能够把这个人管理得服服帖帖。
“您是half caste?”王杰森问。
在英语里,“half
caste”这个词多少带点儿贬义,王杰森说这话明显是想对安先生撒撒等人的气。可安先生并没有理会他的挑衅,只是笑笑:“是的,我父亲是法国人。”
“法国?可不像,你这个鼻梁高得跟我们美国人一样。”
听到这话,安先生倒是用奇怪的眼光看了看王杰森,这人明显一副东方面孔,浑身上下哪一点都看不出美国模样,“想必您忘记您的根儿了吧?”安先生说。
被反将一军,王杰森有点儿难堪。类似的话他以前听过很多次,尤其是少年时期,他父亲店里的几个白人员工经常拿这句话揶揄他,可那时他并不觉得说自己是美国人有什么问题。他生在美国长在美国,跟白人一样受的是西方教育,也在牧师面前按着《圣经》宣过誓,大家除了肤色外,还能有什么区别?真说区别,也只是自己小时候在香港待过几年。那时候香港回归了吗?他不记得了。他对中国的印象和其他美国人没有区别,无非就是天安门、故宫、八达岭,他对那片土地的唯一认知,就是儿时父母经常指着对方的鼻子,说“个板马,板马日的”,那是什么意思,他不懂。后来他成年之后到中国做生意,问过几个上海人,上海人说可能就跟“小赤佬”差不多吧。“小赤佬”?这又是什么意思?上海人摊摊手,自己也解释不了。倒是旁边一个四川人说了,这话可能就跟四川人说对方是“龟儿子”一样吧。“龟儿子”?这话他懂了,毕竟“乌龟的儿子”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东西。那看来,他们那时候是在吵架了?可是自己的爸爸妈妈为什么要吵架呢?
——时间过得太久,他记不得了。
但一想到自己的妈妈,他忽然有点儿难过。
他打算换个话题,就用英语问安先生:“Which country do you like? France or America?(那你喜欢法国还是美国?)”
“Neither,I love
China.(都不,我更喜欢中国。)”安先生也用英语回答他。
王杰森不理解,中国?中国有什么好的。车多人多,还有雾霾。更何况,他在中国断断续续地待了几年,就没听几个中国人说中国好的,都觉得别的国家比中国强,尤其跟美国比。可美国具体好在哪儿,他们也说不清。政治制度?经济发展?机会待遇?两个国家能有什么区别?无非都是一群人管着另外一群人,而那些挤破了头梦想拿到green card(绿卡)的中国失败者——哦,他们管失败者叫什么来着——“屌丝”,嗯,没错,技术部的小赵经常称呼自己是“穷屌丝”。
那么,一个中国屌丝,生在美国就不会是一个loser(失败者)了吗?
谁给了他们这种自信?
一想到这些,他又免不了要问安先生:“Why?(为什么?)”
安先生的眼睛离开了他,望向了远方,用中文说:“因为我的妈妈在中国。”言毕,安先生又看向电梯口的方向,没待王杰森回味过这句话,他又说,“时间到了。”
3
他话音刚落,电梯门缓缓打开,拥出来一群人,守在电梯门两边。白衣女人从电梯里踏步而出,鞋跟摩擦在地板上噔噔作响。她仍拿着那份文件在看,跟在她后面的几个人在喋喋不休地跟她说着什么。她径直走向王杰森,身后的人就立即帮她整理好椅子。她落座后,头都不抬一下地伸出一只手。安先生立刻心领神会地抽出支笔递给她,她接过,唰唰地在纸上签了个名,递给身后的人,吩咐他们散去。接着,她抬起了左手——那上面并没戴着什么名表或者首饰,只是缠着两根黑色的皮筋,她用右手挑出一只,双手束到脑后开始绑头发。
王杰森看着她,觉得匪夷所思,他用鼻子“哼”了一声,打算奚落一下对方,他说:“真是想不到,大名鼎鼎的UST 中国区的负责人——Ms. Lorraine竟然是个……”他笑着,冲她眨了眨眼睛,说,“ hillbilly woman(村姑)。”
这句“hillbilly
woman”并未令她动怒,她也笑了笑:“那么,比我更大名鼎鼎的王氏集团的公子哥,为了约我这个村姑,竟花了一周的时间,求遍了所有UST的高管,这……”她也冲王杰森眨了眨眼睛,“这是不是更令人意想不到呢?”
见对方以牙还牙,王杰森又继续找碴儿:“是的,你们中国人讲‘世事难料’,就好像Darius Fisher老板也不知道会遇到你这样一个女人。”
Darius Fisher是UST的董事之一,正是他力排众议,把Lorraine捧上了UST中国区负责人的位置。相传,他们一年前在北京到上海的飞机上认识,也不知道怎么了,坐头等舱的Darius Fisher就和坐经济舱的Lorraine 聊了起来,更不晓得这女人给这老头灌了什么迷魂药,半年不到,Lorraine就移居美国,进入UST工作,并一路平步青云,直升到了如今的位置。这段经历和邓文迪与默多克的交往很相似,也正是如今Lorraine在UST备受众人争议的原因。
她仍旧不为所动,只是说:“看来,王总做了不少功课嘛。”
“Background
check(背景调查),很正常,难道你们UST的Senior Staff, Management Manual(《高级员工管理手册》)上面没有教吗?看来Ms.
Lorraine还需要再学习啦。”
“王总今天来是想给我上一课?”
“上课是谈不上。但是,说到对中国市场的了解,我可不输给你。”说着,王杰森得意地跷起了一只腿。
“哦?那我倒要洗耳恭听了。”
王杰森拿出一份厚厚的文件,念道:“截至2015年,中国当年的电子商务交易额已经超过了一百八十三万亿元,通过移动及手机支付的网购交易数额超过两万一百八十四亿元,中国快递业务收入两千七百六十亿元,网购用户达四十六亿人——这可是超过了中国三分之一的人口。”在商业谈判中,出其不意地展示一份详细权威的官方数据文件,往往可以获得打击对手的极佳效果。他把这份《2015年度中国电子商务市场数据监测报告》往Lorraine那边推了推:“面对中国这么大的supermarket(超级市场),UST就此放弃了进入中国的ticket(入场券)……是不是太可惜了?”
可Lorraine翻都没翻那沓文件,她反问道:“谁说UST要放弃进入中国了?UST要放弃的,不过是中国区的收购案罢了。”
“都一样,如果没有那几家公司,UST还怎么在中国站稳脚跟?”
“站稳脚跟?就凭那几家公司?”Lorraine又笑了,“我知道王总今天约我来的目的是什么。不过我想问问您,既然这个盘子这么大,那么,您知道都是哪些公司瓜分了这个盘子吗?”说着,她也从包里拿出了一份数据,从上面找到一个饼状图,指给王杰森看,“仅阿里巴巴一家就占了57%的份额,这就已经是将近十万个亿了。京东占了23%,第三是唯品会,您看看它占多少?只有3.2%。而和UST同为美国公司的亚马逊,它在中国占了多少份额?”
她伸出一只手指头:“10%?——No,只有1%。”
“亚马逊为了这1%费了多大的功夫,您算得清楚吗?”她又问王杰森,“您觉得,UST要杀进中国市场,去抢占那十八点三万亿元人民币的份额,仅凭收购那几家芝麻粒一样的小公司,可行性到底有多高?”
“看来你是不自信。什么是business(商业)?business就是‘the Art of
Negotiation(谈判的艺术)’。”王杰森开始给Lorraine上课,说着,又不忘贬低她的身份,“如果你只是想凭着on the bed(床上功夫)混地位,而不自信你谈判的能力,最好也不要当什么UST中国区的leader(领导者)。”
“谈判?有意思,王总竟然跟我提商业谈判?”说着,她朝安先生示意,安先生点了点头,变戏法一样地不知从哪儿取出份文件,放在桌上,“那么我想问问王总,您理解的所谓‘商业谈判’,是像今天我们这样的针锋相对,还是像您对其他公司的恐吓威胁?”她指了指那份来自天创科技的《AI MAKE人工智能客服应答系统使用授权书》,“如果王总认为是后者,那么容我好奇地问一问,王总是否认为所谓的‘创业’,就是利用父辈资源强买强卖?这公平吗?”
王杰森明显没料到她会有这手,他吓了一跳,结巴着说:“这个……你从哪里弄来的?”
“Background
check。”Lorraine 说,“相比调查我们这种不知名的‘hillbilly woman’,王氏集团的大公子check起来,岂不更轻而易举?So,我想请问王总,去除那些被您勒索的企业,您的这套所谓的人工智能系统,真的有人在用吗?”
“当然有!例如……”王杰森刚要解释,又想到彭剑折腾了这么久都没搞定的该死bug,只好又把话憋了回去。
见王杰森没有说话,她又说道:“大家清楚,之前UST的人都太高估自己在中国市场的竞争力了。这就好像那些在纳斯达克追购中国概念股的跟风者一样,仅凭着几份报告就异想天开地画饼充饥,未免也太可笑了。中国有句古话,‘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意思是说,别小看一个小小的蚂蚁洞,如果不及时铲除祸患,有朝一日,它也能够使千里的堤坝毁于一旦。所以,如果UST的每个员工都像之前那帮人一样随随便便地就签下几亿美金的合同,那么这家公司,迟早也会跌入深渊。不是吗,王总?”
Lorraine这喋喋不休的一番演讲,让王杰森有点儿沉不住气了,他直奔主题:“Whatever,你到底想要什么?Money or power?(钱,还是权利?)”
“呵呵。”Lorraine笑笑,“王总的口气真是不小,您真以为,有一个富可敌国的爹,就可以买通全世界?”她继续说,“以前,也有人跟我说过类似的话。他说人生就如同打牌,只要你跟对了庄家,逢赌必赢。不过后来,我发现我错了,人生并不是打牌,人生是下棋——哦,围棋您知道吧?The game of go(围棋)。你执黑,我执白,而无论你是哪一方,都得小心谨慎地对待,因为这人走过的每一步,都跟这棋子一样,刚开始你看不清对方的棋路,觉得偌大的棋盘哪里都可以让你随便落子,可等到时至中盘,你才渐渐发现,原来过去的每一着棋,都对将来有着深远的影响。步步相连,环环相扣,你曾经走错的任何一步,都可能导致你全军覆没,所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就是这个意思。所以,不知道王总您懂了没。钱,或许很重要。而更重要的是,你为了获得钱,都做出了怎样的选择,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见这个女人软硬不吃,王杰森有点儿没有了耐性,他有点儿急了,拍案而起说:“代价?那你有没有想过,此时UST宣布放弃中国的case(收购案),会对一家全球500强的企业信誉造成多大的negative effect(负面影响)!”
Lorraine 也硬碰硬地回敬道:“诚信?您竟然跟我谈诚信?这笔买卖有多可笑,大家心里明白。我清楚之前的尽职调查是怎么做的,这中间有着多少不可告人的黑幕,相信王总比我更清楚。而至于说到诚信,我想问问王总——您知道您舅舅吴明的投资公司做了多少不守诚信的鬼事情吗?远的不说,就拿您现在管理的这家天创科技,假如没有您舅舅从中作梗,这家创业公司能到您的手上吗?还是说——这就是你们王氏集团做生意的一贯作风?”
如果说前面几个来回,还只是二人对彼此底线的一点儿试探,那么刚刚Lorraine 最后评价王氏集团的那句话,彻底触到了王杰森的软肋,他勃然大怒:“Shut up!Who are you!(闭嘴!你到底是谁!)Investigator(调查者)说你只是个orphan(孤儿)。”
“Orphan?真好笑,既然王总如此依赖investigator,那为什么不把精力放在寻找您那失踪在卡克斯康伯盆地、被美洲豹撕碎的母亲呢?”
“Shut up!You can’t talk about
my mom!You are bitch!(闭嘴!不许你谈论我的母亲!你这个婊子!)”王杰森彻底爆发了,因为,他不许任何人谈论他的母亲。
——而Lorraine 也才终于明白,这才是他的底线。
安先生连忙冲过来拦住王杰森,以防他动粗。Lorraine拍了拍安先生,示意没关系,她轻蔑地扬起了嘴角,说:“爆发了?看来我们确实是没得谈了。”
“你放心,UST会继续进入中国。”她拿起了她的包,“不过,会转型做cross-border electronic commerce(跨境电子商务)和smart city(智慧城市),来之前还想说,可能有机会跟王氏集团——或你的AI MAKE合作,不过看今天这个样子,怕是也没有合作的必要了吧。我们只能是在竞争场上较量个你死我活了。”说完,她转身离去,安先生立即跟了上去,两人刚走两步,她又忽然想起什么,扭过头来对王杰森说,“还有,大家都是中国人,下次见面你可以叫我的中文名。”
“——我叫罗琳。”
4
罗琳走后,王杰森愤怒地呆坐在原地,他咬着牙,不知道该说或者骂点儿什么好。这时,吴明的电话打来了。一同而来的刘秘书握着电话,支支吾吾地问:“王总……吴……吴总又打来了,问您,怎……怎样了。”
王杰森没有答话。
“王……王总?”
“Not have a
dog’s chance!(一点机会也没有了!)”王杰森拍着沙发,终于从牙缝里狠狠地挤出一句俚语,冲着电梯间歇斯底里地喊着。
“No……什么?”显然,这位刘秘书的英语也不过关。
“Shit!”王杰森摔碎了手中的杯子,“You really are a piece of shit!Tell him!(你简直就是一坨狗屎!告诉他!)”然后他用残存的一点儿理智,想起一句中文,他喊着,“没戏了!没戏了!没戏了!”
“哦,哦。”刘秘书一路小跑,走远后,轻轻对着电话那头说,“吴总,王总说没戏了,没戏了,没戏了——哦,对对对,是,是没戏了。他连说了三遍——没戏了,没戏了,没戏了!”
吴明握着手机,听见王杰森在电话那头发飙——没戏了,没戏了,没戏了。他也渐渐冷静了下来,他知道,这就真的是没戏了。或许,自己一开始就不该图省事,让这个易冲动的外甥去美国谈这笔买卖。可是,凭着自己“点头yes摇头no,来是come去是go”的蹩脚英语,是否能跟美国佬们谈笑风生,争取到一次见UST高管的机会,他更没把握。毕竟,这个外甥可是王氏集团的大公子,如果人家连他的面子都不卖,自己去了,又能讨到多少便宜?他绝望地叹了口气,在互联网的冲击下,自己的其他几家工厂和店面倒的倒、关的关,本指望着靠这笔收购案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可谁又能料想到,这些年的苦心经营,最后竟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想着想着,最后,也只能无可奈何地一笑。
再最后,他握着电话,沉沉地在沙发上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