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文诚〈孟子〉学习笔记679，尽心章13-33-2》

【曰：＂何谓尚志？＂曰：＂仁义而已矣。杀一无罪，非仁也；非其有而取之，非义也。居恶在？仁是也；路恶在？义是也。居仁由义，大人之事备矣。＂】

今天是戊戌年丁巳月庚申日，四月十四，2018年5月28日星期一。

上一节，王子垫，也就是齐国名为垫的王子，向孟子请教一个问题：士做什么事？孟子告诉他，士所从事的工作就是＂尚志＂，尚志的意思是说，使自己志行高尚。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工作呢？张居正先生讲解说，＂卓然以圣贤之学术自励，毅然以帝王之事功自期＂，简单地说就是做圣贤，干成帝道王道般伟大的事业。这叫做尚志。黑龙江哈尔滨附近有一座城市叫做尚志。没想到北国之中竟有一座如此豪气冲天的城市，失敬失敬！

这一节，王子垫接着问了：＂什么叫使自己志行高尚呢？怎么理解这个志呢？跟通常所说的志向有什么区别吗？＂

＂何谓尚志？＂文言文真有味道！白话文出不来这么丰富的无尽层叠的包罗古今的味道。这种味道在两个条件下才会出来，一是慢，二是止。为何要慢？孟子说，食物和饮料都有自己的正味，但饥饿和饥渴损害了正常味道。可见，凡事着急了就会失其正。诸葛亮告诫其甥：＂险躁则不能冶性＂，心急火燎的人，啥也存不下，养不出干成大事的心性。为何要止？《大学》上说，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止、定、静、安、虑、得，共六步，曲曲而成，非一步到位可得。放下啥都想要的念头，一步一步，走完这六步，则啥都会拥有。这是很奇妙的方法。生命与事物有其内在运动的机制，顺着本身的机制就会发展壮大富有四海，按着自己的意见蛮干则曰悖逆，悖逆就要倒楣。可见，慢中取正，止中有得。

话不烦絮，言归正传。

孟子告诉王子垫说，士所操持的志行，就是仁和义而已。这仁义之道，达而有为的时候，表现为帝道、王道所创造的雄浑壮阔的事业；穷而有养的时候，则表现为蓄势待发的圣贤志向。发达起来就有源源不断无穷无尽的后劲，没有发达的时候则看不到什么特别之处，只见他韬光养晦不急不徐。对于肚子里有货的人来说，无非择机而已，所以不着急。眼见这世界，忽然聚了，又忽然散了，人是真的，聚散却是虚的，聚散与真虚，皆为机。所以，曾国藩说，君子与小人的区别就看不成时的态度，君子不期不必，只问耕耘，不问收获，尽人事而听天命；小人则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事实上，在这个世界上，对于任何一个＂我＂而言，我能掌控的范围实在太小了，我只能做好我应该做好的事情，事情成了没功劳，因为这是运气给予的，事情没成不怨天不尤人，因为成功不是必须的指令，都是机缘凑泊而成。我特别同意曾公此意，想想那一百单八将凑齐之前，《水浒传》就不叫《水浒传》，还得继续写，直到凑齐了一百八人、聚在忠义堂前，齐刷刷的拜了＂替天行道＂的大旗，这才能成其《水浒传》。所以，大凡英雄人物，有了六七成把握就干，干的时候尽心尽力全力以赴，干成了朝夕惕厉如履薄冰，就像周武王灭商后，诸侯共贺，举杯畅饮，惟独他一人不乐，人问其故，他说我有何喜可贺呢，倒是要为接下来的诸侯分封发愁才对。至于没干成的时候呢，当下放下，接着干该干的事，绝不坐地怨叹，只要人活着，以尚志的姿态活着，则任何时候都有正事要忙，这是能成事的大气派。

仁是什么？义是什么？正面下定义太难了，所谓难，并不是指说不清楚，而是指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如果用现代学术论文的方法，需要厚厚一叠几十万字的专著，或许能写出一些东西。但现在是对话语境，人家就站在对面等，这是要立等可取的场合，所以，孟子用了＂非＂法，一句话搞定何谓仁，何谓义。什么是＂非＂法呢？他说，什么是仁义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但是，你记住一点就能明白什么是仁义了，那就是，杀一个无罪的人，是不仁；不该是自己的东西，却去取了过来，是不义。

为什么孟子这么说？因为对面站着的是王子，王位的合法继承人，未来的统治者。直中靶心，一语中的。

＂非＂法，就是把范围限定在一个明确无误的行动准则里，使其形成行动指令而非泛泛的开放式的议题。不讨论，给你一个可以执行的法则。一句话的本质，就是直接发动行动。

杀与取，为何能够成为执政准则？＂杀一无罪非仁＂，相关着万物一体的思想，当权者应当警惕的是我执，应当培育的是体恤，不是用地位把自己与他人隔离；＂非其有而取之非义＂，相关着公平正义的持守，当权者应当警惕的是挥霍，应当培育的是廉洁。

孟子接着说，士所居住之处在哪里呢？仁就是；所行之路在哪里呢？义就是。居住于仁，行走由义，大人的工作就全活儿了。

居仁由义，这四个字涵括了儒家思想的一切精华。＂居仁由义，非行仁义＂，就是住进孔子的大房子里，走门前那条大道，而非口中念着仁义，却以跳窗钻洞为事，专挑偏蹊辟径里挑便宜。

居仁由义者厚，假仁假义者贱。

大人之事备矣。大人，指的是公卿大夫，也就是镇得住一国之政的人。德、法、才三者兼备为大人。认识何谓公卿，就不能不认识小吏。公卿是公卿，小吏是小吏，犹如祖父是祖父，儿孙是儿孙，不可混为一谈，是为法度，是为气象，是为国体，非如此无以成大事可知。公卿与小吏，均有治世之才，这是共同点；公卿疏廓而小吏精细，这是各自特点；公卿体国而小吏用事，这是分界处；公卿是战略家而小吏是专业户，这是区别。

师父以做人二字教我，又以大人之志启我，就是指点尚志，励志仁义。

生当为人，不可以凡夫自认，定要以豪杰为齐。

【学习参考书目】

《四书章句集注》朱熹著

《张居正讲解＜孟子＞》张居正著

《资治通鉴直解》张居正著

《读四书大全说》王夫之著

《孟子正义》焦循著

《孟子与尽心篇》南怀瑾讲述

《张汝伦老师诸书》张汝伦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