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牛角梳一直躺在那个白瓷罐里。在过量的灯光下,闪着动人心魄的光亮,不同于那些温柔而久远的记忆,这白光所带来的感觉是那么的直接,那么的清晰。
牛角梳的来历记不清了,但一定不是什么名贵的梳子,刚被妈买回来的时候颜色一点也不高大尚,梳在稚嫩的头皮上,坚硬且难受,我一点也不喜欢它。偏偏妈还对它情有独钟,说什么多梳梳对头皮好啊,活血化瘀,每次给我梳头时总是我疼的只想往上蹿,倒吸凉气。在这把牛角梳的激励下,小小的我很快就学会了给自己梳头,目的当然是挑选自己喜欢的木梳来梳头了。但这把牛角梳好像和我的缘分还不浅,隔三差五的就来我头上报道,当然,并不是自愿的。每次晚上洗完澡,我实在是懒得梳头,第二天早上起床时, 头发总是绣成一团。早上上学匆忙,我又从不起早,只有那一两分钟时间,再梳不通了。木梳梳齿间的间隔狭小,总是将本来就不顺溜的头饭在发梢处攒成一个或大或小的疙瘩,在抓住头发中间段的部分卯足了劲使劲往下扯,才有可能把头发梳通,但有时也会梳掉一攒头发。每到这时,妈总会绕到我的身后,拿起那把牛角梳,用锋利的棱尖轻轻梳几下,头发就乱烘烘的散成了直线,像一只炸了毛的狮子🦁️。
小时候,妈的爱也就像是这把再锋利不过的梳子一样来得直接,煞人,有时也会感到害怕。批评就是这种爱的主要表现形式。记得再清不过了,二年级的期末考试,数学以88分的成绩夺了妈的眼球。家长会回来时,妈已经皱着眉将那份惨不忍睹的数学卷子丢在了桌子上,开始了她的长篇大论。我能想象自己那时慌乱却又故作淡定的眼神,瑟瑟发抖却又尽力稳住身子。一怒之下,本来说好一起回姥姥家过年的计划被临时取消,妈就这样把我提溜到了许昌。如今的我,成绩再差也达不到妈的底线,但如看到数学卷子上触目惊心的差号我还是会感到战栗,这是个结,就像那头发上的一样,我解不开,却也不必再解开了。
虽是如此,我却一直坚信不疑妈永远是爱我的,即使再锋利的棱角也只是警醒罢了。不同于别的孩子后知后觉才发现母亲的唠叨是爱,我早已明了。
再大一些,妈很少再吵我了,而总是喜欢拿我与她人比较,当然,起初我是不觉得,还是妈自己后来承认的,我这早早就聪明的人竟又开始后知后觉了。小升初时,妈总是告诉我这个同学怎么努力,那个同学模考考的有多好,这似乎总是给我一个错觉,我好像永远都不够努力似的。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才铸就了我谨慎谦虚的天性。曾经日记本上咬牙切齿的讨厌妈将我与她人比较的话终能忘记,我好像也更理解妈了。
从小到大,我就是喜欢喊妈,而不是妈妈,这好像是因为我一直觉得自己很独立的一个原因。改不了,改了也肉麻。
再大点,我妈就彻底变了,她再也不会对我的成绩表示一点失望,反而次次夸奖我,似乎是要将儿时的表扬全都补回来。每次听表扬的我真的不好意思,但却乐在其中。也许是岁月磨了棱角,已无力再去相斗,也许是看见孩子已长大,放了半颗心,母亲的管理真的松了,所以即使我犯了错,也再不会像小时那样心中、身上瑟瑟,多了分理直气壮,除非我真心认错。就算我不想承认,我遇到事情,无论开心还是难过都挺想和妈分享,但她说出来的话却总是令我失望,有时还会再加上几句无用的呵斥,罢了,罢了,不谈也罢。但我始终知道,妈是爱我的,一成不变。慢慢的,我真的独立了,却又空虚。也正因空虚才显懦弱敏感。对于老师的训斥我引以为戒,唯唯诺诺,对母亲的却只剩不耐。每次撒完脾气后,我都后悔,但绝不道歉,绝不。每次下定决心坚决不再冲母亲发脾气,但心中怒火只需一道小小的导火线便触发。我悔,但我已下定决心不悔。
洗脸池边白瓷缸中那把牛角梳光泽敛了许多,岁月真是消磨了棱角,一如妈的棱角。每次洗完澡后,我依然保留着老习惯,但是头皮再疼,也不会喊一声痛,我浑身戾气,只想要收敛。牛角梳啊,我明白,终有一日,我会褪去满身戾气,携着满身
伤痕归家,那时,相信你的怀抱不再坚硬,而我,也不再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