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辣烫这种小吃听上去是起源巴蜀，实际却是毫不沾边的东北地区所创，彼地大小店面皆有，路边商贩尤多，往往推车而来，把四周用苫布围了，支起数锅汤料，滚出香气，引来人头攒动，很有独特的味道。

数年前我去吉林的城郊办事，适逢大雪，归时交通不畅，只得半路步行。夜深路偏，碎琼乱玉遮眼，我紧衣挨过十数里，见近一所学校不远。那学校前门广大，空无一人，角落里却有一桌麻辣烫摊子未收，风雪中黄灯白气，分外寂寞。我肚中饥渴难忍，便挑帘入内，唤老板涮串来吃。

老板岁齿见老，面苦言寡，涮串却饱满醇正，出菜鲜辣，引得我食指大动，待身上渐暖，便与他找些话头去说，他却不理，只一再催促，让我吃完便走。我自讨没趣，心中不悦，眼见雪下愈紧，只得付账离开。

我刚出帘帐，一人行至迎面。那人衣衫极破，套头蒙住，帘灯照下阴影，面目不清，只见双唇开裂，牙齿呲出其外，直如活骷髅一般。这人身上恶臭，步态怪异，足不点地便撞帘而入。我难闻其臭，只好疾走，远听那老板说道：“来了，老婆。”

我打个寒颤，却也难掩好奇，便想折回去看。那老板见我返回，急走过来，狠瞪一眼，便把苫布拉紧，我只好悻悻作罢。

后来机缘巧合，我认识到那学校中一名老师，便和她提起那事。老师性格外向，便讲起来。

那老板早年间便是这个营生，只是彼时赚得多，一人就有好几个摊位。后来街道上管理要求规范化，出摊要收管理费，老板便联合了其他商贩不交，和管理部门起过几次冲突，摊车都没收了，人也受了些伤。这件事被不良记者报道出来，管理部门便退还了摊车，还有领导来慰问，给他道歉，赔了些钱。老板伤势本来不重，见形势好了，便又推车来卖。哪知此时整条街都已被人承包了去，还告诉老板：“今后出摊的商贩，不论男女老幼，有一个算一个，都要交钱，别拿自己身家性命开玩笑。”老板盘算，他们必凶不过管理部门，于是当然还是不交，结果这群人当场砸了他的所有家伙，食材和摊车碎了遍地。老板的老婆被打成重伤，自己也一个多月没能起床，只好硬挨着交了钱。此后，老婆治病，孩子读书，老板的负担愈重，又不敢去那条街上出摊，便落到这学校门口了。

我问老师，老板的老婆后来怎样了？老师说她老婆自杀了。这句话唬了我一跳，才知那夜原是撞鬼。

老师继续讲，他老婆受伤后凶手自然被抓，但那群人还是来老板家里逼钱，他老婆身体病弱，毫无办法，只好拿刀自杀了，死前赌咒要报仇。听说事后没多久，一个头目也似的人找到老板，赔给他一辆摊车和一些钱，让他跟自己死去的老婆说到此为止，不然要找他孩子下手，不要鱼死网破。

我忙问她，这个孩子是不是就在你们学校？老师承认说是的，不过只是普通学生。我上面和你说的都是谣传，你听得就算了。那个孩子的母亲虽确已不在人世，但也不可能是谣传的那样。我是老师，是不相信这种事情的。

我问老师那老板的麻辣烫你平时有无去吃，老师红脸说，我还蛮喜欢吃麻辣烫的。我想如果把那天的经历告诉她，她可能会吓得辞职，于是赔笑说，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做恶人，连鬼都怕。老师听不懂我的意思，只是脸更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