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砚台
作者:吴芷妍
陈变第一次见那方砚台,是在老领导的办公室。彼时他刚从大学毕业,藏青西装的肩线撑得有些局促,怀里抱着的文件还带着印刷厂的余温,边角被指尖攥得发潮。雕花木门“吱呀”一声轻响,他站在门口,连呼吸都裹着小心翼翼的弧度。
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来,穿过老式木窗棂的菱形格,在梨花木办公桌的一角铺成暖金的光斑。砚台就卧在那片光里,青灰色的端石透着温润的哑光,石面上的流云纹像被春雨揉软的云絮,浅浅嵌在石肌里。老领导正低头研墨,墨条顺着石纹顺时针打转,沙沙声轻得像蚕啃桑叶,混着案头清茶的热气,在空气里酿出淡淡的墨香。“早年去浙州出差淘的老物件,”他指尖摩挲着砚台边缘,指腹蹭过流云纹的凹陷处,那触感该是极软的,“端石养墨,写出来的字也带着水汽的润。”说话时茶雾袅袅,模糊了他鬓角的霜色。
陈变的手心早沁出薄汗,接过老领导递来的狼毫时,指腹先触到笔杆的包浆——那是经年累月摩挲出的温润,像老玉的质感。笔尖轻触宣纸的瞬间,墨汁晕开的痕迹比他想象中更软,像一滴雨落在宣纸上,慢慢漫开。他忽然懂了,有些东西比墨水更易在心里晕染:是老领导递笔时的掌心温度,是砚台里散不开的墨香,是这间办公室里,时光慢下来的模样。
五年后,陈变搬进了这间办公室。梨花木桌上换了新的白瓷茶盏,釉色亮得晃眼,却在原来放砚台的地方,留着一道浅凹痕——像旧衣服上没拆干净的线迹,也像心里没淡去的印子。第一个来拜访的是基建科的老周,提着暗红锦盒进门时,脸上的笑堆得像熟透的柿子。“陈处,知道您爱琢磨字,”锦盒打开时,绸缎的摩擦声细碎得像落雪,里面躺着的砚台,竟和老领导当年那方有七分像,只是青灰石面上的流云纹里,掺了点若隐若现的暗金,“老坑端石,比普通的润三分,您写报告、批文件,都顺。”老周把砚台往他面前推了推,茶盏轻碰桌面的脆响,震得他耳尖发麻。
陈变把砚台锁进抽屉的那天,窗外的梧桐叶正黄。风一吹,叶子就簌簌往下掉,落在窗台上,像铺了层碎金子。后来他习惯了深夜批阅文件时,把砚台取出来摩挲。石面被指尖磨得越来越润,像裹了层薄油脂,连研墨的沙沙声,都比从前更顺耳。他笔下的字也跟着“顺”:给开发区征地项目签字时,笔尖几乎不用停顿;在干部考核表上画圈时,墨痕圆得没有一点毛刺;连拒绝群众来信的批示,都写得笔锋流畅,找不到半分犹豫。有时研墨研到一半,他会忽然想起老领导当年的模样,可记忆里的脸总像隔了层雾,只有砚台里的墨香,还和从前一样浓。
变故来得悄无声息。
纪检组上门那天,陈变正在研墨。墨条在石面上打转,泛起的墨汁里,忽然映出老领导低头研墨的侧脸——鬓角的霜色清晰得像昨天;映出老周递锦盒时,微微发抖的指节;还映出自己刚进机关时的模样:攥着钢笔,指节发白,写的字生涩却一笔一画,透着较真的憨气。
搜查人员打开抽屉时,砚台还沾着新鲜的墨,暗金流云纹在光里闪着细碎的光。年轻的干事拿起砚台,指尖敲了敲石面,“是块好料。”陈变忽然想解释:这砚台不是他的,是老周送的;他想说起老领导的那方砚台,说起第一次握笔时的紧张;想说起自己曾经也想,像老领导那样,把字写得润,把事做得稳。可话到嘴边,却像被墨汁糊住了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他只记得最后一眼:阳光落在砚台的流云纹上,那些暗金忽然显出细密的裂纹。
2.循环
作者:赵诚宇
老周的办公室总飘着戏腔,“不问天上宫阙,不知春风何年月”的调子裹着檀香,和红木桌上那只开片青瓷茶杯缠在一起。新来的林默推门时,正撞见老周把一叠厚厚的牛皮纸信封塞进办公桌最底层的抽屉,手指上那枚油润的和田玉扳指,在日光灯下晃得人眼晕。
“小林啊,”老周没抬头,指尖捏着茶杯盖慢悠悠撇着浮沫,声音里带着三分漫不经心,“咱们这区局不比市局,办事得懂‘规矩’。商户的审批、工程的招标,不是光靠报表就能定的。”林默攥紧了手里还带着油墨香的廉政手册,指节绷得发白,喉结动了动,终究没敢接话。
往后的日子,林默成了办公室里最“格格不入”的人。他看着老周把“茶水费”“感谢费”分门别类塞进保险柜,看着施工方老板提着烟酒在办公室里谈笑风生,转身就拿到了本该公开招标的项目;看着商户捧着厚厚的资料跑了三趟都没通过的审批,老周收了一个沉甸甸的红包后,隔天就盖了章。林默的举报信写了一封又一封,寄出去的信却像石沉大海,直到他偷偷录下老周和开发商谈“分成”的录音,又熬夜整理出伪造的工程验收单和虚报的经费明细,直接送到了市纪委。
老周倒台那天,办公室的戏腔第一次停了。林默站在空荡荡的红木桌前,阳光透过百叶窗斜切进来,照在抽屉里没来得及处理的信封上,红色的封缄像一地碎金。他拉开抽屉,看着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购物卡、现金,还有那枚玉扳指,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一年后,林默成了新的“林局”。他换了新的青瓷茶杯,却没扔老周留下的那枚玉扳指——他说“留着警醒自己”。起初他是真的警醒,有人送来购物卡,他当面退回去;有人想请他吃饭,他以“加班”为由拒绝。直到那次旧城改造项目,开发商王总把一张银行卡夹在项目计划书里,手指在卡面上轻轻敲了敲:“林局,这不是给您的,是为了项目顺利推进,工人能按时拿到工资。”
林默盯着卡面的纹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起无名指上的玉扳指。他想起老周当初说的“规矩”,想起自己写举报信时的愤慨,可眼前的项目能带动片区经济,能让自己的政绩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犹豫了半分钟,他把银行卡塞进了西装内袋,像老周当年那样,轻轻合上了抽屉。
再后来,林默的办公室也飘起了戏腔,只是调子换了。“梨花飘落在你窗前,画中伊人在闺中怨”的旋律里,他熟练地把项目文件和信封一起锁进保险柜,手指捏着茶杯盖撇浮沫的姿势,和老周如出一辙。敲门声突然响起,他慌忙把玉扳指往袖口塞了塞,抬头看见门口站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手里攥着崭新的廉政手册,眼神亮得像极了当年刚入职的自己。
“局长您好,我是新来的科员,叫张磊。”小伙的声音清脆,带着一股冲劲。林默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忽然觉得这茶香和老周在时,没什么两样。戏腔还在慢悠悠地飘,他对着张磊笑了笑,像当年的老周那样开口:“小张啊,咱们这地方办事,得懂‘规矩’。”
3.人性
作者:廖弈
那天中午,一个普通上班族正走在路上,有条不紊地跟随着人流,人群走他也跟着走,人群停他也跟着停。不同的是他高大壮实,眼睛突出,还带着副眼镜,梳着地中海发型。
可今天有点不同寻常,有哪点不同呢?也说不太出来。没过多久,一个佝偻的老奶奶走进了他的视野,但他并未过多留意。突然,那个老奶奶何被石子拌倒在地上,一时半会还起不来,那个男人本想上去扶一把,但一想到上班要迟到了,于是扭头就走,当作没看见。这时,轮到另一个幸运儿登场了。他看上去二十来岁,精神多了,骨子里的那热血劲还没过,想都不想的直接上去扶,就当他把老奶奶扶起来想离开时,老奶奶又一屁股坐在地上,并用手死死抓着小伙子的衣服,大喊:"撞人啦,哎哟,疼死我了哎。还想耍赖直接跑掉,这还有没有天理啦!”
小伙子被她突如其来地动作给震惊了,并据理力争。
吵闹声很快就吸引了周围的吃瓜群众,刚刚那个男子也闻风而来。准确来说,是闻着味儿来的。当他们见到眼前这一幕,没有第一时间去了解事情原委,而是妄下结论:“一定是这个小伙子先撞倒的,不然他怎么肯扶呢?”“哎,多好的一个小伙子啊,人怎么这么不老实啊。”......议论声此起彼伏,很快小伙就被人群“围攻”,不管他怎么解释,声音总被盖过。但是,人们的声音由议论演变为咒骂。与此同时,小伙子的手机上也弹出了铺天卷地的信息:上面赫然显示:20岁弱冠小伙撞倒老人后拒不认账,这就是当代年轻人的素质?
终于,小伙受不了了,他推开人群,狼狈地想逃离却被突如其来的货车撞飞,救护车姗姗来迟,小伙子在现场抢救无效,当场死亡。又在这时,刚刚目睹了一切的小女孩站出来解释,而人们也了解了这件事情的原委,很快就对刚去世的小伙感到惋惜,说着多么感人的话。同时,他们又将矛头对准了刚才的老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