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真的要离开这里。”母亲的语气平淡如水。父亲像以往一样,沉默地如同浪花中的礁石。
我坐在窗边,远处海天一线,偶尔有海鸟掠过视野。小屋里的寂静吞噬着我,想要把我也变成寂静。
我看向兄长。他的瞳色淡于常人,像极了琥珀。黝黑的瞳孔更加明显。而此时,那双美丽的眼睛所散发的光无比涣散。
因为卡洛琳。那个异国女孩,拥有及腰的金发与明亮蔚蓝的眼睛。这美丽而危险的蓝色漩涡,是兄长沦陷的开始。
她是我们最后一位租客。我仍记得那天傍晚,夕阳悄然没入海面,海鸥嬉笑,飞过屋顶。她的鼻息混含着咸腥的海风向兄长靠近,当最后一缕光亮扫过他们面颊之时,她亲吻了他。
从此,他的心中住了一个人,让他静静地思念,默默地落泪。
我站起身,木质板凳发出细微的声响,但依旧能从房梁上寻出它的余韵。
来到海边。弟弟妹妹早就到了那里,小马驹般的,蹚蹚踏踏,从我身边跑过,激起的水花沾湿了我的裤脚。
他们张开双臂,飞也似的向远方跑去,白色的衬衫在阳光下不断跳动,不一会儿,两个白色的身影就变成了白亮的光斑。他们欢乐而自由,让我想起了那只名叫乔纳森的飞鸟。
他们的欢快能持续多久?这个疑问像浪尖上的泡沫。
云朵打翻夜的墨瓶。
我躺在床上,想着自己在海面上与风浪相斗。远处的灯火忽明忽暗——来自我们的红顶小屋。恍惚中,它好像离我愈来愈近了。
浓稠的夜吞吃着我的臆想,困倦使眼前的事物严重失焦。沉入梦乡,耳边的呼啸戛然而止,海浪的涌流逐渐消逝……
梦境中的我站在被浸湿已久的沙滩。我问:“海,你什么时候平息咆哮的苍白浪花,让航行的船只不再紧张彷徨?”风吹动我的衣襟,撩着我的头发。
“再等等。”海回答着,“当襁褓中的婴儿长成少年,美丽的童话变为谎言。”阳光劈开云层,海面闪着光,光越来越亮,我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这宣告着梦境的落幕。
雨来了。开始的细雨只能打动飞鸟。
而现在,门前的树在风中,任雨水摆布,死了一般。
屋里待着六个人,母亲在打点需要带走的物品。她的眉头紧锁。显然,这场突如其来的雨不在她的料想之中。不仅如此,它俨然拖慢了我们搬离小屋的进程。
兄长仍望向远方,他在等待卡洛琳的回信。父亲在一旁,静默着,抽着仅剩两根的烟。弟弟妹妹躺在没有被单的木板上睡着了,呼吸声此起彼伏,如同小猫。
我无事可做,只好回忆着昨晚破碎的梦境,等待雨停。
不知过了多久,在一片滴答声中,我隐约感到股股暖流。
睁开双眼。夕阳的余晖洒满衣襟。
我走出去,呼吸着清新的风。夕阳照耀着小屋的红顶,未干的水渍将多余的光折射到无边的天宇。那红色的瓦片鱼鳞一般。
目光所及的另一端,母亲站在旧车子边呼唤着我。
我坐上车。旧车很快启动了,我们身后荡起浑黄的尘埃。我将车窗打开,不想放过任何一缕清风。风,已被夕阳灌得微醉。
兄长手中紧攥着一封信,署名是,卡洛琳。他对此只字未提,只是将它紧紧握着。他的头向另一侧歪去,我无法看见他的表情。
母亲哼着曲子。弟弟妹妹兴奋地尖叫,笑闹,活泼的像两只小兽。
我仍向车窗外望:远处的夕阳逐渐融化于海浪。“如神话,如童话;如梦境,如仙境。”我念叨着这从书中飘过的语句。
在已有裂纹的后视镜中,父亲展露着他久违的微笑。
那被染得鲜红的海面,是海风中失落的血色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