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有一棵柿子树
难以捕捉的一簇小小的枳黄圆球,沉甸甸地挂在如梦般脆弱的枝头奋力生长,一如一颗贫瘠的心,沉重又倔强。
(一)阿依
梦,在现实断裂的地方,汇成了海。
这里是凉山彝族自治州,新中国成立后最晚解放的地区之一。
烈火将枯柴化为木炭,用以描绘梦的模样。
“咔”,火烧过的木枝应声而断,地上黑色的碳素痕迹模糊了一块,能看得清,写了两个字,
“阿依”
每一笔下的都很重,顽固的显现着女孩的执念,女孩已经数不清是多少次,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写自己的名字。
好像,只会写这两个字呢。
父亲生前,应该是没教过她其他的了,心想着,她歪了歪头,起身,民族特有的黄黑红的裙摆沾染了不少泥土,晚风吹起女孩褐黄的头发,盛托起一个诗意的梦。
“学堂一定很美吧,和天空一样美。”
细碎的呢喃飘过脚下的旷野,如暴风雪之晨的白色雪花,被疾风吹的离人而去。
她喜欢到这里来,贴近土地,听风看树,做自己微小迷人的梦。
远远的山,有颗柿子树,也为了不负春光,而野蛮生长。
(二)青草枯杨
炉火升温,跃动的火苗跌进她的眼里,仿佛又看见父亲宽大的手掌,在往地炉里加上枯玉米棒,温柔地唤她快开饭了。
青烟婆娑消散,留给人的只有冰冷的土地与让人炙热的火焰燎烤。
母亲无奈又沉重的话音响起“阿依莫,你父亲不在了,家里只能让一个孩子上学,你弟弟还小…”
这是个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家庭啊。
磨难另母亲千疮百孔,这些记忆恰如荆棘丛中的花枝,萦绕成命运残酷的花冠。
阿依都懂得,她不断的加柴,企图用烟熏的假象掩盖自己快要满溢而出的眼泪。
炉火正旺,驱不走一腔寒凉,这注定是个漫长冰冷的夜了。
夜晚是一日里即将结束,是一日之盼望接近尾声的折磨,不耐和低沉相继而来,盼望也是挣扎的盼望。
泪花溶解在黑暗里,黎明后是无法捕捉的空气。
阿依还是每天都来南山脚下,听旷野的风,呢喃琐碎的梦。
春看花,夏听虫。
所有的心酸和不甘,最后都要笑着接受。
她每天傍晚都去接弟弟放学,弟弟小小的一只,铃声一响没多久,便看见他灵活地穿出人群,小书包贴在背上哐啷哐啷的响,几步就撞进自己怀里。
他们一起慢慢走在小路上,走累了,就坐在柿子树下边儿,弟弟叽里呱啦地跟她讲,说新学了拼音,教她一起"a~,o~,e~"
弟弟念的也不标准,她跟着学起来就更不标准。弟弟笑她:“阿姐你像在唱歌一样!”她也不恼,跟着一起笑。
等太阳快落了,连天都是火红的云朵,金黄金黄的。余晖打在树叶上,闪着耀眼的光,不规则的缝隙,好像也没了棱角,她觉着,这样好像也不错,心里也暖烘烘的。
晚上弟弟睡的早,阿依就坐在炉火边,替弟弟削笔,绿色的木铅笔,在火光下沉敛着光芒,安静而朴素。
红日又升起。
青春易过,青草枯杨,又是一个秋天到了。九月已至,十月将临。
柿子快成熟了。寒假结束,阿依送弟弟去上学。
清晨的暖阳拨开云雾,晨光如画卷般铺展开来,枯木会逢春,而幸运也将如期而至。
这天,几辆小汽车开进了村里,车轮留下黑色的轨迹,绵延出一条不断的黑龙,它鼓动土地为之欢舞,小村子从地上,到空气里,到人家里,一切都开始沸腾起来。
来的人西装革履,他们与村长交谈,到最后,所有和阿依一样未上学的孩子,都被召集到南山下边儿的旷野上。
"孩子们••••••从今天起,大家都可以去上学了!"
风声从未如此轻渺,可以上学如气球般拂过阿依的耳朵,迅速炸开,惊醒了内心深处对于学堂的一切。
2010年,义务教育在凉山普及。
2010年,南山上的柿子成熟,红了半个小山头,也温暖了千万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