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班，坐通勤车到单位，下车以后，白茫茫的一片大雾遮住了视线。原本近在咫尺的办公大楼，隐在了大雾里，动力厂高耸的烟囱，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都打开了雾灯，车速放的极低，小心翼翼地行驶着，在这场大雾里，仿佛整个世界都藏起来了。

这场大雾，让我想到东方龙吟的《智圣东方朔》里，汉武帝在东方朔和董仲舒的一场辩论里的一段话：“够了，够了！董老夫子，你说的那种太平盛世，朕不想要！风便是风，风不能摧枯拉朽，那还不如放个屁管用；雨便是雨，雨如果不能涤荡陈腐，那简直是小孩子在撒尿；天上的雷，如果不能发聋振聩，那边不如击鼓；天上的闪电，不能撕裂乌云，那边是萤火鬼灯！是雾，便要迷迷漫漫，朕便是坠入五里雾中不能走出，那也有困顿一时的警悟；是雪，便要纷纷扬扬，朕纵然身至雪窟而不能自拔，那也有一种寻求解脱的感受！你说的那种太平盛世，是个要死死不了，要活活不好的世界，是你们儒家所说的‘中庸’。朕宁愿做一世暴君，宁愿让你们骂朕是秦始皇，也不愿蝇营狗苟，浑浑噩噩地度过一生！”

这部小说是在大学期间读过的，当时引为神作。这部小说从汉武帝执政初期开始讲起，一直到武帝末期巫蛊之祸，戾太子刘据兵败自杀，卫子夫自杀，卫青一家也被武帝赐死为止，独创了文侠体的小说形式。小说虽然夸大了东方朔在武帝执政时期的作用，但仍然不失为一部精彩的作品。

不同于司马迁在《滑稽列传》里寥寥数笔对东方朔的勾勒，小说里将东方朔塑造为智慧的化身，他集诙谐的幽默和渊博的学识于一身，聪慧过人却不迂腐，书生意气兼习武练兵。在朝堂之上，他悉心辅佐武帝，立志协助刘彻成为一代明君，劝谏他海纳百川，积极进取。一方面，他不同于汲黯这样的诤臣，坚持己见，重大问题上对皇帝也是不让半分，以死劝主，他反而利用自己的智慧和滑稽轻佻，巧妙的化解武帝的雷霆怒火，可谓是“润物细无声”，把武帝的逆鳞捋顺，然后达到劝谏武帝的目的；一方面，他也见不得武帝大兴土木，穷奢极欲，在少数的关键时期，他也敢以身犯颜，不怕和武帝翻脸，就是为了黎民苍生和天下社稷。在行伍之中，他也是一位骁勇善战的将领，虽不如卫青、霍去病这样的领兵十万，踏破匈奴的将军，但他运用自己所学的兵法，仅用不到匈奴一半的兵力，便战胜了强大的对手，大破匈奴，同时他也不是残忍嗜杀的屠夫，他对饱受战争灾难蹂躏的汉朝人民和匈奴人民都报以深切的同情，为此，他不止一次劝谏武帝铸兵为犁，放马南山，还汉、匈两国人民以和平。东方朔对爱情也是有追求与妥协。他和司马相如同时遇到卓文君，二人双双被卓文君的才貌打动，但卓文君被司马相如一曲拿下，东方朔只能黯然退出，但他和卓文君依然互相引为知己，卓文君在司马相如流连花街柳巷时，叫上东方朔帮忙去捉奸，留下了流传千古的《白头吟》，控诉司马相如的负心薄幸，甚至卓文君去世的时候，念念不忘地低诉着东方朔的名字，令人感到惋惜。东方朔的夫人齐鲁女虽然貌不惊人，却有着同东方朔不相上下的智慧，她理解丈夫的志向与事业，甘心成为东方朔背后默默支持他的妻子，在家独自一人抚养了两个孩子东方蒲柳和东方辛苦，刚一出场，齐鲁女便设计赚走了武帝两个刚入宫的秀女，害的武帝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对于东方朔和卓文君的小秘密，齐鲁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抓住了丈夫的这个小把柄，她也会乘机敲一敲东方朔的竹杠，小小的惩罚他一下。

这部作品里，有喜也有悲，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卫子夫和张骞，还有武帝和卫子夫的长公主同霍去病之间的故事。卫子夫和张骞本是青梅竹马，因为张骞出走，卫子夫苦等不到，最后进入武帝姐姐的府中，成为一名歌女，又不巧被武帝看中，纳为妃子最终贵为皇后，而张骞偶然打破了这个平静的局面，被武帝派遣出使西域，张骞功成回国，又和卫子夫在宫中偶遇，不巧被佞臣看到，为了保护卫子夫的名节与地位，张骞喝下了剧毒的孔雀胆，从容赴死，只空留下卫子夫和萦绕在卫子夫脑海里的那首诗：“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让卫子夫更痛不欲生的是，她把这首诗教会了长公主，而长公主的命运和她又何其相似。长公主爱上了少年将军表哥霍去病，为此，长公主还撒娇迫使武帝将秦罗敷（乐府诗《陌上桑》女主角罗敷）嫁给东方朔的儿子东方辛苦。霍去病留下“匈奴不灭何以家为”豪情壮志与思恋他的表妹长公主，奉命带着羽林郎征讨匈奴，封狼居胥之后仍然不满足，因为他又收到了武帝务必将匈奴人赶尽杀绝的命令，等到霍去病得胜归来的时候，武帝亲手把长公主送到霍去病的府里，为他们二人完成婚事，霍去病和羽林郎们沸腾了，东方朔却恐惧了，他太喜爱霍去病这个孩子，他害怕会有意外的事情发生，他更害怕欲壑难填的武帝，这样的武帝完全是他一手打造的。不幸的事最后还是发生了，霍去病和羽林郎，作为农耕文明的骄傲，同游牧民族这些天生就是自由自在的雄鹰一般的战士，纠缠在一起，他们的生命相互冲击，他们厮杀搏命，不死不休，最后同归于尽。霍去病在大战中重伤不治而死，羽林郎也全军覆没，长公主穿着最美的婚衣 ，等到的不是得胜归来的霍去病，而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这个时候，语言已经无力表达任何感情，空余的只有一声哀叹。武帝的雄心壮志，开疆拓土，究竟是对还是错？匈奴人不是也是人吗？听到匈奴人唱：“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令我妇女无颜色。”这不是同“我的家在东北的松花江上”一样的悲痛吗？还有匈奴人无论怎么杀都是杀不尽杀不完的，人的生命力是极其坚韧旺盛的，有生命的地方，永远都会有希望在。霍去病的死，给东方朔带来了深深的震撼，他恳求武帝把他曾经献上的文章归还回来，给他时间，让他继续编纂这些文字，修订书里面思考不周到的地方。经此一战，东方朔对屈原的“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又有了一番新的感受。人生就是不断追求目标，又不断修正目标的过程，在一段时间内合理的事情，到了另外一个时间段内又显得不合理了，所以我们才要不断地思考，不断地寻找，不断地修正自己的目标，不断地探寻生命的意义。

对于汉武帝这个人物，真是让人又爱又恨，爱他的雄才大略，胸襟抱负，任人唯能，人尽其才。他极为认同东方朔的看法：儒家有儒家贤能的标准，法家有法家贤能的标准，道家有道家贤能的标准，农家、兵家、墨家等等诸子百家都各有各的贤能的准绳，只听一家之言的话，最后就变为任人唯亲，所以，才要任人唯能。儒家懂管理，那就让他们干管理，公孙弘、李蔡、董仲舒就去当丞相吧；法家执法严肃认真，酷吏也无妨，张汤就去干管法律，当廷尉吧；桑弘羊经济懂得多，那就去管经济，让他当大司农；卫青霍去病带兵打仗，是武帝我亲戚又如何？大司马，御林军由他们掌管。武帝就是这样任用身边的贤人能人和坏人庸人，做到了人尽其才，任人唯能，这才有了当时的蒸蒸日上，朝气蓬勃的大汉气象。但另一方面，武帝作为一个封建帝王，也有刻薄寡恩，穷奢极欲的缺点。他喜欢美女，但喜新厌旧，于是陈阿娇被打入了冷宫，卫子夫上位，李夫人得宠后，卫子夫也黯然失色；如果丞相办事不利，他也毫不手软，杀掉一个再换一个；为了自己的面子，他不惜百姓家破人亡，只是在投降的匈奴人面前摆阔，为了捉拿豪强郭解，逼迫他就范，武帝纵容张汤用卑鄙的手段胁迫无辜的百姓的孩子强使郭解现身；还有武帝要去泰山封禅，强迫东方朔为他找仙丹长生不老，听信李少翁、栾大等方士骗子的胡言乱语。他知道汲黯、东方朔劝谏他是对的，但他认为自己不仅仅是一个总工程师，他还是四海之内最富有的人，他还要享受世间种种。

所以在武帝身上，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复杂的人，他可以雄才大略，他也可以耽溺炼丹；他可以温柔性情，也可以残忍嗜杀。当他的身边是东方朔、汲黯、朱买臣、桑弘羊、霍光等人的时候，他会奋发图强，未待扬鞭自奋蹄；当他的身边是江充、李少翁、韩嫣、李延年、公孙卿等佞臣的时候，他又会沉溺声色犬马，不思进取。因此，东方朔才会依据武帝的性格特点，想办法让他少做或者不做荒唐的事情。人不是电脑，不是机器，不可能永远保持理智，但大部分时间能够保持理智清醒，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无论如何，武帝的功过是非都已经沉寂在历史的长河里，我们偶然淘到一粒砂子，也只是窥豹一斑，不得其全貌。波澜壮阔的历史浪花，只供我们瞻仰、感悟、体会、反省，妄议妄谈，只会贻笑大方，要知道“书生轻议冢中人，塚中笑尔书生气。”

这部小说真的带来了许多许多的乐趣与思考。很庆幸在那个年纪遇见了这本小说。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