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刀斋
凉风有信待燕归。
冬去春来。像是搬着一盆火从长长的廊道里走过,碳烬渐次灰白,温煦却拂面而来。
香椿芽可以吃了。树梢尖上冒了头,摘下来的声音像掐断一把芹菜,脆嫩。
吃法多样,可惜口味似乎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有独特的芳辛。也有撂一撮搁在鸡蛋羹里蒸的,也有裹上面粉炸的。不过凉拌的似乎最有滋味。
我原极不喜它的口感,未曾想隔了些年不吃,居然异常地怀念。凉拌就是洗净之后开水焯熟,切成小碎丁,加糖、醋、盐腌渍片刻。最后拌好,淋上芝麻油。如果个人喜欢,可以佐以茶干些许,花生米小碟。如果配上自家酿的米酒,此生何求。
春日明桃艳李,花色繁丽。一直想穿一件藕荷色的棉麻春衫袖,盘扣宛然。行在风里,以为自己身在民国。
这份心思很早就有,原先读到的宋词里提过轻薄春衫,“春衣,素丝染就以堪悲。晨昏汗污无颜色。应同秋扇,从兹永弃,无复奉君时;轻丝。象床玉手出新奇。千花万草光凝碧,裁缝衣着,春天歌舞,飞蝶语黄鹂。”用词精妙,故而心向往之。
不同于春季的熏风日暖,冬季则枯冷寂灭。可以指盼的似乎只有一场覆天贯地的瑞雪,尤其小孩子最为兴奋。然而近些年的雪下得越发少,或是刚没过足底,隔天就化了。哪里有撕棉扯絮般的景象。
若是遇上天色苍黑,飘着雪片。总希望下得再大些再久些,临睡前最后一个心愿是明晨一醒满目皆白,最怕第二日已然晴明。《红楼梦》中宝玉的心思用在这里极当,“虽门窗尚掩,只见窗上光辉夺目,心内早踌躇起来,埋怨定是晴了,日光已出。”啊呀,这样恰当。
雪若是丰足,总该消遣一二。古人委婉,留客也借着雪意——“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梁山好汉们则豪爽,切盘熟牛肉吃碗酒搪搪雪气。文人墨客就要风雅斯文些,踏雪寻梅诗赋论对。
论起风雅之事,典故众多。明人张岱亦是个妙人,西湖小住,大雪三日,人鸟声俱绝。于夜深人静时挐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其时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孤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何等意境。
与此同时,印象深刻还有《红楼梦》中的琉璃世界白雪红梅,湘云宝玉向贾母讨了鹿肉自己烧着吃,黛玉打趣他们,湘云辩驳的话虽犀利却着实有江湖气,“‘是真名士自风流’,你们都是假清高,最可厌的。我们这会子腥膻大吃大嚼,回来却是锦心绣口。”
后来芦雪庵争联即景诗,宝钗宝琴黛玉三人对战湘云,果是锦心绣口,极为出彩。最生动的一场是湘云笑的弯了腰,忙念了一句“石楼闲睡鹤”。而黛玉笑的握着胸口,高声嚷道: “锦罽暖亲猫”。人物活活欲出。
此番联诗,不消说宝玉又落了第,李纨罚他去妙玉栊翠庵乞枝红梅来插瓶。这处罚实在风雅。折回红梅后,一行人正题咏呢,贾母也来凑趣。凤姐早早预备下希嫩的野鸡,来请贾母用晚饭。书里写一行人出了夹道东门后怎么样——“一看四面粉妆银砌,忽见宝琴披着凫靥裘站在山坡上遥等,身后一个丫鬟抱着一瓶红梅。”
众人说像仇十洲画的《双艳图》。贾母摇头笑说,“那画的那里有这件衣裳?人也不能这样好!”且不说究竟如何,只单这寥寥数语勾勒,就有遗世而独立的冷香袭来。
冰雪覆梅。一时竟想到天外飞仙里的狸猫香雪海——路尽隐香处,翩然雪海间。名称极雅,借用黛玉一句诗所说,乃是“沁梅香可嚼。”
现如今非春亦非冬,只是心有所感,季节难到之处,心却到了。所谓“纸屏石枕竹方床,手倦抛书午梦长。”炎炎夏日,聊以消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