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县东南滨海,即中国东界,望之了无津涯,惟岛屿罗峙其间。岛之可人居者,曰青、曰福、曰管、曰白马、曰香花、曰田横、曰颜武。”——《地方事宜议·海防》
“青岛村,初为渔舟聚集之所,旧有居民三,四户,大都以渔为业。”——《胶澳志》
飞机落地时城市已繁忙起来。北方特有的暖黄色调从眼前铺开,空气里有股子烈劲,又被尚未发狠的浓郁海风搅了一圈,化得柔和起来,如久违的拥抱,心里只容得下此刻。
出租车司机以为我是个初来乍到的游客,三两句地用普通话说着青岛的这般那般,S的发音绕不过上颚,一不小心停在齿间,就成了θ。我也跟着胶辽官话搭着腔,尖着耳朵捕捉记忆里的平仄,“一三互换,二四归四”,“彪子,”脑子里想起这句话,又有大娘叉着腰骂人的画面,不禁一笑。司机不管不顾地说着他的城市,我把心里的故城拿出来铺在眼前的街道上,念着,这里,我和赵巍巍来过;噢,我在那里教过书;还有这里,排骨米饭的汤汁很浓郁;我在这家买过袋装啤酒,还喝吐过;这个澡堂子不错,还有黄土房......
市区的道路蜿蜒曲折,时而45度上坡,随即又是30度下坡;刚才还是双向四车道,这会儿则是单行道。司机打着方向盘,一副从容不迫,偶尔有自行车爱好者的身影从窗前略过,内心惊叹着日常骑行在这里也成了“极限运动”。停在CBD,找了家饺子馆坐下。鲅鱼饺子、黄鱼饺子、墨鱼饺子、鲍鱼饺子、海参饺子、蛎虾饺子、三鲜饺子、红玉水饺,故城的人愿意把心思花在饺子上,硬是觉着白菜猪肉水饺不足以体现祖业,恨不得把一汪海都填进饺子皮里,由着一群鱼虾在半透明的面皮儿里闹腾出个花花世界,搅动着食客未开窍的味觉。要还觉得不够扎实,叫个火烧,乘着热咬一口酥皮,也就有了股踏实的满足感。
离不了那口啤酒的人对瓶子里的酒总是不屑的。一厂的青啤、五厂的崂啤,要从铝合金酒桶里倒出来,用塑料袋提回家喝才有味。这跟故城人吃海鲜要从新鲜的海水里挖出来活物烹饪才够味是一个道理。家门口的杂货铺大叔掌着酒桶阀门热情地招呼着说,今儿给你多打半两酒;对街菜市场的大妈拿着小铲子从海水池里舀一把蛤蜊说,便宜你五毛钱。“哈啤酒,吃蛤蜊(gá là)”,这是故城人不花大价钱就能沉溺的新鲜劲儿。土地和海洋眷顾了故城人,他们也乐天知足。
说不清是朝鲜菜还是韩国菜的餐厅比比皆是。老板说着朝鲜语,阿里哟哈塞哟招呼着客人就坐。正宗点的小店还得拖鞋上炕才能吃上饭。烤肉沾了各家秘制的酱汁,总是让味觉有阵新鲜感。上正菜前送的小泡菜,也是各家看门法宝,暗地里叫着劲。炭火碰了五花肉、雪花肉,油滋滋地冒起青烟。滚烫的肉片要被清脆的生菜裹得严严实实,在秘制的酱汁里打个滚,容不得一丝迟疑全塞进嘴里才够味。鱿鱼要整片铺开躺在烤架上,不一会就变了色,顺着刀工纹路卷成了花,店员熟练地剪刀功夫一下手,就地可食。
晚上找个八大关的海边酒吧就坐,哪怕季节再不适宜,店员也由着你坐在外边的长椅上吹风喝酒。远处香港中路的灯火辉煌和老殖民地建筑区的静谧相互示好,摩登和历史各据一方,把有东方瑞士之称的故城打点得动静皆宜。
若要琢磨点宗教,崂山的佛道融入绿茶的清透说不定能点化众生一二。中山路的天主教堂也是个好去处。教堂下的画廊由安静的夫妻打点,还兼具酒吧和放映室的功能,叫杯茶坐会儿,室内都是油画,老建筑的石板味道迎合着颜料的矿岩味,把高穹顶的室内装点得格外肃穆。按耐不住说是要来杯酒,老板娘露出抱歉的笑,说,先生,对不起,我们白天不卖酒。笑里又有股不可名状的执着,明明酒就在吧台前。那就用一杯崂山绿把下午打发。老板在门口给不小心闯进来的游客画卡通像,一副温暖的情调。无所图的下午,就该靠在穹顶的老沙发下,叼根“一支笔”在嘴里,眯着眼睛把窗外的风景都看成印象,手里的崂山绿间或抛出一缕热气,争着融入老旧的历史气息里,曰,愉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