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堤春晓】(二)别离

从杭州启程,千寻加紧赶路,快马加鞭,巴不得像天子一般有九乘之马。紧赶慢赶,总算傍晚时分到了苏州。一路劳顿,千寻赶快找了间客店,想着洗洗早些休息,养足精神,明天再行。然刚一躺下,却又无疲意了,满脑子又映出今早苏堤上的画面——琬儿确是个好姑娘,可惜自己现今一无所成,怎可维续情缘,更无力和琬儿白首到老!

“唉,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我也不忍与你断绝啊,琬儿!”千寻心里默默想着便反转一下身子,一张字条从衣襟中落了出来——是琬儿的,那儿书写一首仄歪的《上邪》,笔画稚嫩又不失性情:真不愧琬儿,一个多么灵巧的姑娘啊!

“对,琬儿是个好姑娘,我一定不能负了她!”千寻小心细致地收好字条,“琬儿,等我!我金榜题名时,就是你我洞房花烛夜……”心里想着,千寻竟很快入了梦。

送走了千寻,琬儿在苏堤上独自走了好一阵,她既为自己当时的举动感到庆幸,想到从今早始,再也见不到叶公子的音容笑貌而魂不守舍了好半天,她又有点后怕,怪自己没有紧紧抱住叶公子,让他远自己而去。不过想起清晨叶公子对自己说的话,心里又有了好许慰藉。不知他看到我写给他的字条,是笑是泪呢?

“不错,公子说我天赋异禀,我自己也对那些诗文颇有感触,不如发愤起来,研习诗书,到那时公子定对我刮目相看,我自然能与公子般配!”琬儿心里美美想着,就顺手拿起一册诗书,渐入梦境了……

第二日醒来,千寻只觉得身轻气爽、精神抖擞,又是快马一鞭,不消十日,就到了京城。

相比于杭州的恬静优雅,京城却是另一番景象:道路敞亮,两旁楼阁林立,怎奈车水马龙,人人比肩接踵,小摊小贩俯拾皆是,吆喝声、人群谈议声、儿童咿呀声纷杂交织,怎个繁华了得。

此时已近大比,要不是身上背负紧事,依千寻的性子,难得来此偌大地方,非得畅游一番不可。话不多说,千寻赶紧找一清静处落脚,趁着这不多的空隙,赶紧温习温习功课,收听着科考消息。

七日后的一日,正是清晨,千寻正在房中读书入迷,却忽被一阵热烈的鞭炮声惊扰了思绪。千寻开了窗子探头一看,只见两个官差在城墙上贴上一张大红告示,引得不少人驻足围观,嘈杂声中,千寻依稀听得似有科考的消息。

果然,是参加会试举子的名单,千寻一查。那儿自己的名字醒目地映入眼中!再一细察——竟是这般早,明日辰时三刻就是首场!

千寻内心也是激奋不已,然又不觉隐隐一些担忧。他便不惜绕远路走到试场门前,方正的一对大门紧紧闭着,顶天立地,石狮子一边各站一个,怒目圆睁,把守着这宏伟的大院,好一派庄严,煞有凛然不可侵犯之势!千寻正面相向,双手合掌,竖立胸前,默念几声,心里便也安静了不少。十年磨一剑,只待明朝了!

不知何故,一向睡眠良好的千寻昨晚却做了许多莫名其妙的梦。卯时刚到,千寻就实在按捺不住终是从床上翻身起来。好在一觉醒来不论美梦噩梦全忘得干净了,现在依旧精神饱满。

时来运转到底没错,等时机一到运气自然就如潮水般汹汹而来,不可阻挡。此时千寻就犹如运气附身,从入试到交卷都走得顺顺当当,不急不慌。诗赋就考到了《上邪》,亏得千寻担惊受怕一场,得来全不费工夫。一看命题,那苏堤、那涌动的湖水、那可怜的面容,一幕幕顿时浮现脑海,历历在目。千寻顿时兴奋非常,文思泉涌,奋笔疾书,将那如诗如画的故事一笔书尽。同舍考生正苦思冥想,抓耳挠腮之际,一篇锦绣文章就在千寻笔下一气呵成,字句整饬,音韵有致,连千寻自己都难以思议。

第二场考的是策论,于三日之后进行。千寻趁着这股热度,又加紧研读了些论辩之书。又翻了翻一些先古杰出谋士的政论奏章,甚而有了读兵书的兴致。

不敢说旗开得胜,但少也有八九分胜算,不由地让千寻得意了。现在正应了那句“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了!如果一切顺遂,那真是皆大欢喜,千寻想着:自己也可早日归去,不让那痴情的琬儿苦等,自己也收得一段良缘。

想着,千寻就又入了梦境了:

西湖畔,一位花发长髯的长者默然伫立,望着一湖浑水空自长叹。

“西湖,美若西子,美不胜收,先生为何如此哀叹?”千寻走上前去。

“游人只知西湖美,又谁知晓西湖罪?”长者又发出一声长叹,“西湖狭长宛若腰带,其上支流足有十八条之多,其下仅一条引出湖水。日积月累,湖底淤泥不断积沉,已达数寸之高。一旦夏雨来临,水流汹汹汇入,又少有排出,水面高涨,涝灾连连!毁了收成不说,还有多少房宅吞没,百姓流离。而朝廷税赋不减,那时不由地苛捐杂税欺压百姓。”

“为何不昭告百姓水祸之害,动员百姓兴修水利?”

“我也曾想好好整治一番,奈何没有良计!”长者又一度沉思。

正当两人呆然地望着湖水,突然从对岸传来一阵嘹亮的渔歌:

“南山女,北山男,隔岸相望诉情难。天上鹊桥何时落?沿湖要走三十三。”

马上他们抬头一望,只见对岸一位年轻小哥高唱渔歌,划着竹筏徐徐行来。

“年轻人,别来无恙啊!”长者爽朗地笑道。

“冒犯了,苏大人!”年轻人说道,“人人都说‘西湖胜景,人间天堂’可眼下西湖涝灾猖獗,一年胜过一年,西湖之水不通,连年上漫,湖面不断展宽,本来湖畔两头往来不便,相见一面需绕行三十三里之远,如此下去,只怕有情人只能借着鹊桥相会了罢!”

“这位小哥所言真正戳痛我心啊!我何尝不想把它治理得平静晏然,还湖畔百姓一个秀美西湖,怎奈无计可施!”长者锁起了眉头。

“西湖之涝,根在积水,而积水之弊,根源于湖底沉淤,只要把这累年的的淤泥清理干净,西湖自得宁静!”千寻说道。

“这我早已想过,可这淤泥累积数年之久,少也有百方。清除出去又该置于何处?”长者抚须说道,“西岸最近,又是人员交通要路,若把百方淤泥堆于此处,交通堵塞,大煞风景又添一害;而东岸为通灵隐、天竺要道,更不得因此废弃!”

“对啊,小哥刚刚唱的什么?天上鹊桥何时落?天上有鹊桥,地上未尝不可以有啊!我们何不将淤泥清出在西湖上堆起一条连贯南北的长堤,可解湖涝之患,又能沟通南北,自成便利。”长者激动不已,拍手叫道。

此时已入冬,湖面正低,存水极少,正是应了天时。第二日,阳光明媚,长者便号召全湖三十万百姓清淤,百姓听后也都群情激昂,云集响应,干得热火朝天,很快就筑起来一条绵延数十里贯通南北的长堤,宛如给西湖系上一条腰带。趁热打铁,又疏浚了给水、排水的河道,十八条输水河道,并了几道,几道改向流向他处;除开宽出水河道外,又新开几道。大堤已固,民众又自发在堤两旁栽上垂柳。第二年春,两边垂柳复苏起来抽出细嫩绿丝。春日融融,清风徐徐,柳丝悠扬,撩起清波,自成一番美景……

长者、千寻和那小哥一行漫步苏堤之上,细赏着这初春好景,长者抚髯长笑,洋洋自得。

恰在此时,就感觉春日正浓,脸颊一阵暖——原来一片艳阳自东来,那苏堤、那长者全然是一场美梦啊!

也好,借着这美妙感觉,好好应对今日的考试!

一进试场,同舍考生皆一副愁苦惶恐的脸色示人,一股抑闷气息扑面而来。也许是昨夜美梦助兴罢,千寻内心却无丝毫难受。

一看试题,更是喜上眉梢,只见那信笺纸上写道:

当年苏刺史号召西湖百姓挖出湖底淤泥,堆积成堤,既解了水患,又造就苏堤春晓之胜景,使得百姓安居乐业,物阜民丰。以此作策赋一篇,议论牧民者如何造福一方水土?

“妙哉,昨夜的梦不正给我提前预补了一课么?”,千寻暗自想着,思绪如涌泉冒向纸上来,不由得奋笔疾书:

牧民之道,在于抚民。抚民则民心安,心安则乐业,乐业然后物阜民丰……所谓造福一方水土——其首要想民之所想、急民之所患;然后顺应水土,应天时地利人和而制之。诚如苏公筑苏堤……

洋洋洒洒,一篇美文大气磅礴,自是挥笔而就。千寻兴致昂扬地交了答卷,又遇到恩师发问,亦无慌乱之意,慷慨陈词,吐得痛快。

出了试场,更是身轻气爽。苦读十载的宏大抱负似乎即将实现,现在只等放榜那一刻了。于千寻而言,已是胜券在握了。他记起来一句诗——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他真想高唱出来!

反正考完也落了清闲,与其苦等,不如畅游一番。京城如此之大,不比杭州差,好去处自然不计其数,这样想着千寻好游玩的性子就涌了上来。

立马,千寻就弄来一匹快马,扬鞭奔向了大雁塔,或许十日之后他也将荣光地登临此塔,题下自己的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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