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娣子

图片发自简书App

一·

我出生在七十年代初期,一个叫做“陆庄”的小村庄里。

我的母亲是个有文化的农村姑娘,皮肤白皙,模样出众。到了二十出头,待嫁的年龄,姥姥家的门槛都快被媒婆踏破了。

母亲的择偶条件其中一项、也是最重要的一项,就是要求自己未来的另一半一定是在北京或者天津工作,只是因为母亲曾经去过并因此而喜欢上这两个城市。

而当时已经快三十岁的父亲能从一众优秀青年中被母亲看中的主要原因除了人品好,更重要的就是在北京工作。

在北京工作生活的父亲也有自己的想法。他本可以找个北京姑娘结婚过日子的,但是却拒绝了。父亲认为,北京姑娘条件再好,也不如自己家乡的姑娘知根知底来的踏实可靠。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缘分了吧!

父亲北航毕业后因为成绩优异而被分配留校工作,父亲个子不算高,但五官端正,十分耐看,性格又好。父亲比母亲大了七岁,自然是十分宠爱母亲。他们结婚之后,一直住在父亲的宿舍楼里,直到后来,随着两个女儿的降临,母亲才回到陆庄老家。父亲工作忙,每年只有一次探亲假。从此,父亲和母亲经历了八年的两地生活。父亲的工作又需要保密,有很多年,就连母亲都不知道父亲具体在做些什么。

我是家里的第三个孩子。

我的母亲曾经信誓旦旦地说:“我这辈子只要两个孩子,足够了!”

母亲原本是个有理想、有追求的女人。个性要强,喜欢文字,属于那个年代的文艺女青年。

但是,母亲更希望儿女双全,这也是母亲的愿望。

而上面的两个孩子里如果有一个是男孩儿,那么我——便不复存在了。对于这一点,也许我应该感谢命运,但我更想感谢两个姐姐。

据说,母亲在生我的前一天,还顺着梯子爬上了屋顶,只因为家里的一只会下蛋的花母鸡忽然不见了,这在当时可是个不小的损失,母亲的性格是不允许的。爬上屋顶,就为了能站得高,喊花母鸡时的声音可以传的更远一些,但花母鸡最终也没能找回来。

到了第二天的夜里,我——出生了。

“她栋嫂子,是个男孩儿!”母亲已经累的连高兴的力气都没有了。

煤油灯的灯芯随着人影移动快活的摇曳着,发着昏暗的微光。

站在门边的大娘没有吭声,虽然她很清楚母亲想生男孩的强烈愿望,也知道母亲那种赌气似的一定要生个男孩给别人看看的决心。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哎呦!她栋嫂子,我刚才老眼昏花的看错了,是个女孩。”于是,我的性别就在那个老接生婆的嘴里变得如此的戏剧化起来。

“女孩儿也挺好!弟妹啊!女孩儿挺好!”站在门边的大娘好像忽然间来了精神。

母亲则失望的将头扭向一边。

二.

“都怪你自己,说什么只生两个孩子。哪都那么容易遂了你的愿,那么容易就儿女双全呢!”第二天一早,有着半解放脚的姥姥从苏庄赶过来伺候月子,一边对母亲说着不合时宜的话。

“反正我还得生,我就不信我生不出儿子来。”母亲倔强的赌气般的说道。

“先别说这些气话,孩子和父母也是讲究缘分的,也不是你想生就能生出来的。”姥姥回应着,忽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

“孩子还没起名字呢吧?要不先起个小名儿,等孩子她爸回来再起大名。”

“就叫……‘领弟’吧!将来能领个弟弟来。”母亲随口说着。

“一个女孩儿叫领弟……!怪不好听的,要不……就叫小娣子吧!”

于是,我的小名就在姥姥和母亲的聊天中定了下来。

我第一次见到父亲时,已经两三个月大了吧!母亲说她已经记不清了。

村里时常会有人问母亲:“他栋嫂子,你们家那口子喜欢小娣子吗……?”因为村里人都知道母亲一连生了三个女孩,家乡的风俗又是那么重男轻女。

“喜欢!他倒是不在乎这个。”母亲笑着回应。

值得庆幸的是,父亲完全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观念,每次回家,除了零食,都会给两个姐姐买头饰、手绢之类的小礼物。我那时还小,父亲便会将我扛在肩背上逗弄着玩儿,名曰“卖小猪”(我又恰巧属猪)。我时而被父亲逗的开心的笑,但也时常被折腾到哭闹。于是,惹来母亲对父亲的一番责怪。

但父亲毕竟是不常在家的。一年一次的探亲假又总是过的飞快。我的童年里对父亲的记忆极少。于是,那些与父亲有关的记忆对于我来说犹显得珍贵。

在我三岁那年,弟弟出生了。

“她栋嫂子,这回可真是个大胖小子。”老接生婆的脸上笑的如同核桃皮似的,母亲终于欣慰的笑了。

弟弟出生的那一年,我的记忆也逐渐形成了。

弟弟长的很好看,皮肤又白,村里最年长的老奶奶特意送了个名字给弟弟:“金白龙”。

弟弟八个月大时,长了头疮,父亲和母亲也带上我一起去北京给弟弟治病。那是我第一次离开陆庄。

三.

北京之行仿佛给我小小的心灵打开了一扇窗,让我知道除了陆庄之外还有更广阔的世界。

母亲描述我在北京动物园里站在栅栏外聚精会神的看猴子时的模样,如同雕塑般的一动也不动,就连父母亲躲起来想吓吓我都未能成行……;笑我在晚上时,大家围坐在一起看电视,只有我却转回头看向大家……;中午,午睡时间,我站在楼道里,因为发出各种奇怪的声音,而被母亲呵斥,我回应说在“练嗓子”;进饭店吃饭,第一次被好心的大叔劝告,“女孩子用左手吃饭可不好看,要改成右手哦。”我哭到没有心情将午饭吃完,回家之后便改成了右手……。

我喜欢长安街上的街灯,高耸而庄重;喜欢在百货大楼里乘坐电梯时那带着一点点眩晕的奇妙感觉;喜欢夜晚来临后的灯火通明、霓虹闪烁;喜欢乘坐公交车时的井然有序;喜欢整洁的街道,耸立的高楼;喜欢北京人讲普通话时的抑扬顿挫;也喜欢马路旁熊猫吃竹子的绿色垃圾箱……。

北京之行,给我的生命里增添了许多不可磨灭的深刻记忆。一个月之后,弟弟的头疮痊愈,我也随着母亲重又回到了陆庄。

四.

七六年夏天的某个深夜,我酣睡正甜。突然被母亲歇斯底里的喊叫声吓醒,不明所以的我浑身哆嗦成一团,母亲抱着弟弟,指挥着大姐快打开屋门……!

“妈,我打不开……!”大姐哭喊着。

木头做的屋门已经被剧烈的晃动严重变了形,各种的声响不绝于耳,雨声夹杂着屋内家具的震颤声,乡亲们的呼喊声,村子里所有的犬吠声,此起彼伏……,整个村子似乎就要被残酷的暗夜咆哮着颠倒过去……!

母亲把弟弟交到大姐手里,拼了命似的连拉带踹的将屋门打开,拖着拽着我们跑到院子里……。看着我们没有穿鞋的脚站在雨里,母亲要回屋去给我们拿鞋子,而我们使劲儿抱住母亲的腿不敢松开……。

父亲突然间回来了,母亲好像吃了颗定心丸!我的心也仿佛落了地。院子里搭起了帐篷,底部是一张木床。一家六口挤在一张木床上,看着雨沿着帐篷没完没了的下着,而我却是感到从未有过的踏实和幸福。

后来,从大人们口中得知,唐山地震了,房子变成了废墟,死伤了很多的人……。

不记得过了几天,地震的阴影终于过去了,我们全家也从帐篷重新搬回到了屋子里。而我却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已经赶回北京了。

五.

如果夏季的夜晚没有“黄鼬拉鸡”的事,那就完美了。半夜里,被母亲呵斥黄鼠狼的声音吓醒已不算稀罕的事。

即便如此,我还是那么的钟爱夏季。即便是在下雨的夜晚,熟睡中的我,耳边忽然传来清脆的滴滴答答的声响,我知道那是母亲在屋内的某个地方放了个搪瓷盆接雨滴的声响……。

有父亲在家的夏夜自然是最幸福的。母亲照例会将院子打扫干净铺上凉席,一家人躺在凉席上,热热闹闹的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着,接着,我便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迷迷糊糊的听见父亲说:“小娣子长高了不少,都快抱不动了。”

好几次,我心里想着要自己走回屋去,但是却因为留恋父亲的怀抱而强忍着没有睁开眼睛。

再后来,我上学了。

上学的日子里,在一天当中,我最喜欢的是傍晚的时光。放学回到家,扔下书包,和伙伴们伴着夕阳尽情跑去田间玩耍,在夏日夕阳的映照下,麦穗黄的更加灿烂。一阵风吹过,仿佛一波接一波金色的麦浪。我常常被那金色的麦浪吸引住!直到……。

“小娣子,回家吃饭了!”我听见了母亲呼唤。

这样一来,你一定就会明白如果有人问我:“你的童年是什么颜色?”

“金色。”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的原因了吧。

是的!那个穿着好看的花裙子,在夕阳下与伙伴们追逐打闹,烤蚂蚱、逮知了猴、河边捉小鱼、捉泥鳅、爬树掏鸟窝、和男孩子一起打弹珠、滚铁环……的小女孩就是我了。

在我刚进入九岁的那一年,生命的轨迹发生了改变。

我们全家跟随着父亲搬出了陆庄。

乡亲们纷纷前来送行。那天的天空阴沉的厉害,最终下起了雨。

“他栋嫂子,在外面过的不好,就带着孩子们回来啊!”隔壁的二大娘抹着泪说。

而母亲终究没有带着我们再回到陆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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