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在平常日用中。台湾有一本道德小册子,规矩定的很细。“长辈和女士,若未先伸出手来,不得握手,应先鞠躬以为敬”“使用西餐餐具,动作应从外向内。”规矩说起来很小,但未必人人能做到。我们很多人都喜欢把自己的老婆,叫做夫人,其实是不对的。在古代,“夫人”是对其他人妻子的尊称,不能称呼自己,最好就是“我太太”或者“孩子他娘”。另外,自己的儿子叫“犬子”,女儿叫“小女”,不能叫“犬女”,因为姑娘是要嫁人的,你这么一叫等于提前把亲家给骂了。
子曰: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
孔子感叹:中庸作为仁德,是最高的极致了,人们已经很久没有了。
说到这一句,估计是孔子被误解得最惨的地方。中庸经常受批判,尤其是一个时期,中庸的名声很不好。年纪大点的人都知道,有个运动叫“评法批儒”。所谓“评法”,其实就是赞成法家。批儒,就是批判儒家。儒家的中庸之道,就被定义为“调和的哲学”。也就是说,为了跟法家树一个对立面,儒家的中庸就背了黑锅。因为现在,人们把中庸之道说成是骑墙之道、掺和之道,作为不讲原则、不讲标准的代名词。这就是当时理解的中庸之道,也是很多人理解的中庸之道。在他们看来,中是没有立场,中不溜;庸是平庸,没有个性。这两个字合在一起也自然不是什么好词了。
那到底什么是中庸呢?孔子的孙子子思专门有一本书叫《中庸》,讲的就是这个。要搞清楚中庸是什么,首先可以说说中庸不是什么,这个恐怕在今天看来更加重要。易中天老师提出“三个不是”:
第一,中庸不是老好人。老好人在《论语》里面有专门的的称谓,叫做“乡愿”。在《尽心下》,孟子有个定义:非之无举也,刺之无刺也;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众皆悦之,自以为是,而不可与入尧舜之道。就是说:一是挑不出毛病。“非之无举也,刺之无刺也”,你要反对他,他没什么可反对的;你要批评他,他没什么可批评的。二是看起来很好,“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又忠诚,又诚信,又廉洁。三是大家都喜欢他,“众皆悦之”。四是他自己也很得意,“自以为是”。但本质上,他是同流合污、不合正道的。“同乎流俗,合乎污世,不可与入尧舜之道”。
孔子在《论语阳货》中还会说到:乡原,德之贼也。贼,在古汉语里面是人身伤害。偷东西叫什么呢?叫盗。盗是财产侵犯,贼是人身伤害,寇是外敌入侵,匪是犯上作乱。比如日本鬼子,就叫日寇。“乡原,德之贼也”,就等于说老好人对道德进行人身伤害,会要了道德的命。
所以老好人就是“德之贼”,中庸也不可能是老好人。
第二,中庸不是和稀泥。
孔子这个人,是实事求是、直言不讳的。《论语为政》中说,有一次,孔子对他的学生子路说:由!诲女(汝)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由,就是仲由,也就是子路。孔子说,子路啊,让我来告诉你,什么叫做知识?什么叫做智慧?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这就是智慧,这就是知识。所以,他是个实事求是的人,他不会主张和稀泥。
第三,中庸不是没原则。
孔子这个人,很讲原则的,否则他就不会一辈子颠沛流离了。《论语为政》中说: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比和周,是相反的。周是团结。比是勾结。比大致是吃吃喝喝,拉拉扯扯,狐朋狗党,酒肉朋友。周呢?和衷共济,精诚团结。团结是有原则的,无原则地在一起,那就是勾结,就是比。所以,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小人勾结在一起是毫无原则的。因此,作为“君子之交”,中庸就不可能是没原则。
由此我们可以得出结论来:中庸不是老好人,中庸不是和稀泥,中庸不是无原则。
在这个基础上,再来讨论中庸是什么?
第一,是程颐说的:不偏之谓中,不易之为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庸就是永远不变的真理,恒定不易的自然法则。朱注说:庸,平常也。所以庸就是永恒不变的平常道,类似于今天人们所说的常识。
中庸就是永远不离开常识。儒家的伦理道德学说有一个特点,就是强调任何人,所有人,最普通的人,再没有文化的人,都能做到。所以,他们绝不唱高调,绝不提一个高不可攀的目标出来。比如《礼记》里面讲,一个孝子,应该做到“出必告,反必面”。就是出门的时候,你一定要告诉父母亲;回家以后,也一定要跟父母亲见个面。这就是孝心了,谁都可以做到。
第二,“中”是不偏不倚,恰到好处。用《易经》的思想解读,中是规律和准则,是体,是不易,庸是执行,是遵循,是用,是变易,中庸结合是太极,是八卦,是简易,这也是易之三原则:不易、变易、简易。既不唱高调,也不趋下流,既反对只有追求,又反对没有底线。如果你只有追求,不考虑现实,不断提一些很高的道德标准要求,这就是走极端。如果你放任自流,连底线都没有了,也是走极端,都不是中庸。
讲适中,不但是“中”,更是“适”。实际上,世界上没有最好,只有最合适。比方说找老婆、找老公,你说我要找个世界上最好的,那对不起,这是不可能的,也是不对的。为什么?因为“最好”只有一个。否则,怎么叫“最”呢?那么好了,世界上只有一个女人是最好的,世界上也只有一个男人最好,难道大家都去找?实际上,对你最合适的,就是最好的。这就是中庸,中庸就是最合适。怎样最合适?不走极端。
第三,中庸一定是可行之道。
孔子的主张,都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而是为了“可行”。正所谓“非不能为高言也”,只因为“非人能共行”,这才“不言之矣”。反过来,讲中庸,既平常,又适中,可操作。实际上,孔子,还有孟子、荀子,都是很注重“可行性”的。他们提出的社会改革方案,无论怎样具有理想主义的色彩,都会有“可操作性”。至少,看起来有。也就是说,先秦儒家孔、孟、荀,其实是处于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之间的。这也是中庸。不在理想与现实之间走极端,是中;注重“可行性”,是庸。
尧禅位给舜时说:“允执厥中”,意思是说你要把握好那个中,舜禅位给禹时说了同样的话。用今天的话说,就是找到“最大公约数”。比方说,做官要为民作主,如果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种红署,就是如毛主席所说的“为人民服务”,这是为官之中。如果当官的行为违背了这个“中”呢?做了贪官呢?难逃法律制裁,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反面的例子也多得很。你说可行吗?当然可行!
中庸不是平庸,是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