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人的流感
小添觉得额头滚烫，眼皮沉得抬不起来，却仍清晰记得老板说那话时轻敲桌面的手指。咚，咚，咚。像最后通牒。
他拖着身子回到十平米的出租屋，门一关，世界就只剩下一张床、一个掉漆的衣柜和窗外嘈杂的车流。他把自己放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一小块水渍晕开的霉斑，像朵丑陋的花。
身体像被灌了铅，又像被抽走了骨头。他想起小时候生病，母亲会用冰凉的手贴他的额头，父亲会默默削一个苹果。现在，只有手机屏幕在一次闪灭后，彻底暗了下去。欠费了。也好，世界清静了。
没有底薪，这个月零业绩。钱包里最后几张纸币皱巴巴的，加起来不知道够不够买一盒退烧药和下星期的泡面。房租……他闭上眼，不敢再想。
昏沉中，他好像回到公司的格子间，周围是噼里啪啦永不停歇的键盘声，像一场永无止境的冰雹。同事们的脸模糊不清，只有老板那双审视的眼睛，悬在高处，看着他，说：“你太弱了。”<br/><br/>弱吗？<br/>他只是这次运气不好，赶上了流感。上一次生病是什么时候？好像是半年前，那次熬夜做方案后的重感冒。再上一次……
他忽然发现，在这座城市的三年，记忆被切割成一段一段，中间连接它们的，不是成长的喜悦，竟是一次次病倒的狼狈。身体在这高强度的奔跑中，好像真的变成了一台快要散架的机器，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夜深时，他渴醒了。挣扎起来倒水，暖水瓶空空如也。他端着空杯子，在昏暗里站了很久，听着自己粗重的呼吸。
第二天，烧退了些。他爬起来，洗了把脸。镜子里的人脸色蜡黄，眼窝深陷。他看了很久，然后拿出笔记本电脑，打开一个空白文档。
手指悬在键盘上，片刻，他敲下标题：
《“虚弱”的我，如何用三天生成百万业绩》。
他开始写。写他如何一次次带病完成不可能的任务，写他如何在体力透支的边缘维持着客户的信任，写他这个月本已谈妥却因突然病倒而流失的那个大单背后的曲折。他把自己的“弱”掰开、揉碎，变成一个个具体的故事，变成对当下工作文化的反思，变成一种另类的、坚韧的力量。
他不知道这有什么用，或许只是一次绝望的宣泄。写完，他发在了一个职业分享平台上。
然后，他穿上最厚的外套，决定出去买药，顺便看看有没有地方可以兼职。
几天后，当他几乎忘了那篇文章时，手机突然疯狂震动。充上电开机，无数条陌生留言和好友申请涌了进来。那篇文章火了。有人被触动，有人表示共鸣，还有几个小公司的老板直接发来橄榄枝，问他愿不愿意做灵活的远程顾问，他们欣赏他的韧性和思考。
小添站在出租屋中央，看着这些信息，有些恍惚。窗外的阳光刺破云层，照了进来，落在那个空了很久的玻璃杯上，折射出一小片微弱，却异常璀璨的光。
他依然是那个会生病、会虚弱的小添。但那条由别人定义的、看似走到尽头的路，旁侧，好像被那篇文字，悄悄撬开了一条缝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