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说到姐姐的时候，陈清嘉有一点恍惚。

每次说到“姐姐”这个词，陈清嘉第一个想起的是邻居的筱玉姐姐，那个比她高了三个年级，在她被送回老家时拉着她的手去田里烤番薯的姐姐，而不是陈羽嘉。

面对陈羽嘉，清嘉一直都是连名带姓地叫她，而不是姐姐。自从回了老家之后，她和陈羽嘉待在一起的时间还没有和筱玉姐姐在一起的时间多，陈羽嘉也完全没有姐姐的样子。

她比陈清嘉大一岁，两个人一起时却总被误以为是妹妹。第一是陈羽嘉比较瘦小，其次是陈清嘉实在是太稳重了。

陈羽嘉从小肠胃不好，满月之前几乎都是在医院待着的，爸妈从来不敢怠慢她，每天嘘寒问暖，几乎是把她捧在手心里养着，陈清嘉出生之后也没能改变这样的惯性。

陈清嘉本来就在父母的计划之外，加上身体健康不吵不闹，她收到的关注比陈羽嘉少了很多，她俩的养成史就是“第一个孩子照书养，第二个孩子照猪养”这句话的实践过程。

陈清嘉穿的是陈羽嘉穿旧的衣服，玩着她不要的玩具，就连学写字，都是爸爸教陈羽嘉写的时候她在旁边听着听着自己开窍的。

而且因为政策原因，陈清嘉没办法在G市上户口，只能登记在老家一个远房亲戚的户口本里，这也是为什么她到了学龄就被送回来的原因。

爸妈都在G市为生意忙碌，没有办法回老家照顾陈清嘉，所以只好把她寄放在外婆家里。“寄放”，是的，陈清嘉在跟别人说起的时候一直是用这个词，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行李，在老家的寄放期是12年，只有等她考上大学，才能被托运回G市。

刚回老家的陈清嘉是有点害怕的，但不是因为要和父母分开，而是因为她对陌生人的恐惧，以及不会说家乡话。

陈清嘉并不是很依赖父母，听妈妈説，她十个月就会自己拿奶瓶了，包括自己吃饭，洗澡，很多事情她都比同样大小的陈羽嘉学得快。

所以妈妈并不需要多费口舌，就让陈清嘉接受了回老家这件事。她欣慰地摸了摸陈清嘉的头。

有时候陈清嘉会想妈妈那个时候在想什么？还好是你回家，不是你姐？她会不会有点失望呢，因为陈清嘉并不怎么依赖她，在她离开老家回G市的时候陈清嘉也没有哭闹，只是安静地吃着番薯？

这些陈清嘉并没有机会和妈妈谈到。每次妈妈回来都火急火燎，待不了几天就带着外婆做的粽子回G市了。暑假的时候他们也会接陈清嘉回去，但是爸妈大多数时候都不在家，陈清嘉只能和陈羽嘉两个人自力更生。

随着年纪渐长，她们两个人意外地相处得很好。爸妈总是担心她们两个会合不来，他们知道陈羽嘉脾气不好。

但是对于陈清嘉来说，陈羽嘉的臭脾气还是可以忍受的，其实只要不触碰她底线，她也算是一个活泼可爱的行动低能儿。

这种感觉挺奇怪的，但是陈清嘉坦然地接受了，她对很多事情都可以坦然接受，包括一个人回老家。

她们两个一起去游乐园的时候，是陈清嘉负责排队买票，也是她负责挤雪糕，陈清嘉没有任何异议，陈羽嘉也习以为常，这是属于她们两个的相处方式。

偶尔，陈羽嘉也有像个姐姐的时候。

比如这个暑假陈清嘉回到G市，陈羽嘉就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多次告诫她，趁有时间最好先把高中课程预习预习，不然到时候有你哭的。

这句话特指数学，她们偶尔会交流成绩，从这些交流透漏出的信息看来，数学是两个人共同的死穴。

为了让陈清嘉有点紧迫感，陈羽嘉不惜透漏自己的第一次数学周考的成绩。于是陈清嘉在陈羽嘉的监督下乖乖看起集合来了。

某个讲完题的间隙，两个人瘫在沙发上，喝着西瓜汁，陈清嘉感叹，想不到你有一天还能派上用场，看来平时没有白给你买雪糕。

陈羽嘉得意地笑了，笑得像一个心理辅导老师，小朋友，对于高中你还有什么想了解的事情，都可以直接咨询我，陈老师为你答疑解惑。

为了给她一个面子，陈清嘉随口问了一个问题，你觉得高中怎么样？

陈羽嘉想了一下，说也就那样吧。陈羽嘉脾气比陈清嘉爆了一圈，但她们冷静下来的时候还是有相似的基因在流淌着的。

“你会遇到很多人，这些人都比小孩成熟，又比大人幼稚。”她又补充了一句。

“比小孩成熟？”陈清嘉想到李昊，摇了摇头，这可就难说了。

面对李昊，陈清嘉总有种莫名的亲切感，虽然他们已经这么快四年没见面了，这期间几乎没有联系，李昊也从黝黑的的猴子进化成了一个眉清目秀的猴子，但奇怪的是，他们一开口，对对方的说话方式居然还跟以前一模一样。

“陈清嘉，这里这里！”陈清嘉一走近教室门，就看到李昊在里面张牙舞爪。

她抬头一看，发现蓝色的教室门上面贴着贴着一张座位表，原来班主任已经把全班的座位安排好了。陈清嘉就坐在李昊的前排，居然还跟不点坐在一起。

“缘分呐。”放下书包的时候，陈清嘉听到李昊在她背后感叹。

“你知道吗，我跟她是小学同学，转学以后都没想过能再见面，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碰上了。你说是不是很有缘？”李昊在跟他同桌说话。

“都过了这么多年了，结果我一眼就把她认出来了，是不是很让人感动？不过她用了三秒才认出我来，但是也不怪她，毕竟我现在这么帅，跟小学完全不能比……”

陈清嘉听到后方李昊絮絮叨叨了好久，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应，她好奇地回过头看了一下，结果看到一本《道林格雷的画像》。

李昊一下子把书放倒，“来来来，认识一下我的老同学。”

陈清嘉突然看到了一张长得像小鹿的脸，特别是眼睛，瞳孔很黑，这张脸看到陈清嘉时露出一点惊讶的表情。

“刚刚谢谢你帮我修自行车啦。”陈清嘉算是打了个招呼，早上想了那么久，都没想出来是什么动物，原来是像一只鹿。

“不客气，顺手的事。”他们几乎又重复了一遍早上的对话，男生笑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他笑起来总是显得有点不好意思。

“原来你们见过啦？修车？什么时候的事？”三个人里面，李昊是最惊讶的那一个。

“人家不是说了刚刚嘛。”李昊同桌一脸嫌弃。

“你不是很早就到了吗？”

“在小区里。”

“原来如此，你们还住同一小区呢。以后多多照顾我老同学啊，她叫陈清嘉。”

“对了同学你叫什么名字？”清嘉想起还没自我介绍。

“倪好。”

“你好？”陈清嘉不是很懂。

“倪匡那个倪啦。”李昊一副早就料到会发生这种情况的表情。

原来是倪好。陈清嘉没来得及再说什么，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就看见不点风风火火从后面跑进来。

“我没迟到吧？”

“还有十分钟。”陈清嘉看了一下手表，上课时间是7点50分。

“那就好，我以为班主已经来了，吓得都不敢从前面进来了。”

“你从后门进来他也看得见你呀。”李昊认真地提醒不点，他们是初中同学，彼此都很熟。

不点回头瞪了他一眼，忽然她发现了倪好。

“倪好！你怎么也在，军训都没看见你？”

“他摔断了腿。”李昊像个代言人一样。

“可是之前贴出来的名单也没有你啊，我记得你是在隔壁班？”

“他是空降，他爸比较喜欢我们班主。”李昊完全无缝衔接。

“这样。”不点点点头，转头问清嘉，“你有没有觉得他长得特别像个小孩。”

陈清嘉又看了一眼倪好，他垂着头在看书，睫毛很长。好像是，特别是那种有点湿润的眼神，像小动物一样。她点点头，“像一只小鹿。”

不点得意地笑了。

“别笑，倪好比你高。”李昊又开始他的善意提醒，又转头跟清嘉说，“你别看他的脸像小鹿，其实就是只狐狸。”

狐狸合上了手里的书，看着李昊，“你就是一只孔雀，除了外表。”

李昊还没有反应过来，陈清嘉先笑了。

不点也开始笑：“说得好！”

倪好指指书：“刚好看到的。”眼神里有点小得意。

“你……”李昊刚要把手放到倪好的脖子上，上课铃就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