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夏雨馨
初冬的贝加尔湖,深邃,静谧,冰凉。
少女阿加塔站在湖畔,寒风吹拂过少女金黄如麦穗般的头发,摩挲脸颊通红。
阿加塔刚刚迎来了她的十八岁生日,在狭小逼窘的阁楼里,她悄悄睁开眼,借着窗边的月光,她看见房间里的挂钟时针滴答滴答地走着。被零点钟声包围回响的时候,她扯下旧木衣架上的大衣,走出房间。
这间还是阿加塔爷爷从小长大的地方的房子年代已经很久远了,门窗包括楼梯房顶都会时不时发生一些小问题。在原先阿加塔还小的时候,母亲害怕阿加塔顽皮会滚下楼梯,就让阿加塔住在楼下的大卧室里。自从母亲去世,父亲娶了继母之后,阿加塔便自觉搬离了漂亮的大卧室,独自拎着大大小小的包裹在楼梯上拖着住到了小阁楼里。
屋子里是没入黑夜的长久的寂静。大卧室里传出来的除了父亲沉闷的鼾声之外没有什么异常。阿加塔这才敢迈步走下楼梯。月光从窗棂中洒下落在朽木的楼梯上,落在阿加塔白皙的脚面上。即使是赤脚,楼梯还是不给阿加塔任何面子,吱吱呀呀叫得像个故意作对的孩子。
轻轻地带上陈旧斑驳的大门,凌晨的屋外寒风作作,阿加塔搂紧了身上的大衣却还是觉得冷。走吧走起来就不冷了,她在心里劝服着自己。
空无一人的小镇街道上,四面寒风凌冽地刮过,发出像野兽低吼一般的怪声,穿梭过阿加塔的大衣,像海面上鼓风的帆。远处教堂里凌晨三点的钟声闷闷地敲响,在古旧的小镇里像老人的絮语反复地回荡。阿加塔迎着风艰难地抬起头,天边已经有了一丝熹微的光。她继续向前走着。快到了。她心里突然漾起了丝丝的兴奋。
阿加塔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反正当她到达湖边的时候,天空已经大亮了。寒冬中的贝加尔湖,结着厚厚的冰霜,冰面上凝结的水汽在晨曦下粼粼地闪着寒光。阿加塔微张着嘴,怔怔地看着眼前大自然一手塑造的不可思议的美景,看着遥远的湖那边渐渐被镀上金色。她就这样一直站着,直到头发都被露水打湿,直到她听见万籁寂静下远处突然传来的歌声。
一首熟悉的礼拜曲。歌者苍浑的嗓音在贝加尔湖上空云般游走。阿加塔听得入了神,眼眶被泪濡湿。这是母亲曾经带着她唱过的。那时,母亲在她入睡前都要洗干净她的小手,带着她小声地哼唱一遍。如水的月光下,母亲的侧脸印在飘着栀子香味的窗格间。温柔的哼唱着抚慰阿加塔幼小的心。可是好像在阿加塔的记忆里,这首曲子总是唱不完。因为每每唱到一半,父亲总会带着一身怒火或者满身酒气冲到她的房间,厉声喝断,那时候的父亲像个恶魔,在阿加塔的哭喊和母亲的哀求中扯着母亲的头发拖走母亲。每天,反反复复的闹剧。直到母亲去世,阿加塔也没能将这首曲子听完。时间横跨十年,十八岁的阿加塔站在湖畔安静地听完了完整的礼拜曲。和着呼啸的风,泪也被风干。
曲毕,阿加塔看见那个歌者从远处走来。渐近,是一位老者。脸上的皱纹覆着岁月的痕迹。他先开了口:“你好,美丽的小姐。”
阿加塔欠了欠身,没有回答。
“天又冷了许多。”老人微微笑着。
“是。”阿加塔望了望结冰的湖面。
“听到我刚刚唱的歌了吗?”老人礼貌地看着阿加塔。
“您一直在这里唱歌吗?”“哈哈哈,我在这,已经唱了快三十年了。”老人爽朗的笑声让阿加塔有些惊愕。
“这么说......”“是的,孩子,我也见过,你的母亲。”老人忽然收起了他的笑容,目光炯炯地盯着阿加塔,“你和你的母亲真是太像了。那是二十七年前,也像今日一般,十九岁的我见到了十八岁的你的母亲。她穿着棕色的大衣,面庞明媚地问我唱的是什么曲子。我告诉了她,并花了一天的时间教会了她。你的母亲是个好姑娘,从那天她离开之后我一直一直思念思念着她。”阿加塔看着眼前的老人噙着笑,眼眶却泛着泪。“这么些年,我一直知晓你母亲的消息。包括她被她的父亲如同抵债一般卖给了债主的儿子。度日如年,幸亏她后来有了你。孩子,我的善良的姑娘,你,真同你的母亲一般。”
“妈妈她,从未向我提起过你。”阿加塔慢慢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字一句地说。“哈哈,孩子,你还太小了。”老人又恢复了他温暖的笑,“更何况,你的母亲,不必把我这位她生命里的过客当做什么存在。”
“那......”阿加塔还想问什么,却被老人柔声打断。
“孩子,可爱的姑娘,我已经十八岁的阿加塔,就像曲子里所唱的‘一切缘分有主而定’。我和你的母亲......”老人挥了挥手中的帽子,再将它重新戴回。慢慢转身留给阿加塔一句未说完的话和苍老的背影,离开,一并带走的,是阿加塔眼底温热的光。
初冬的贝加尔湖,日光,海雕,游人。只是没有了阿加塔和老歌者。谁也不曾知晓,清晨的这里发生过一次相逢,终了了的是半个世纪的牵挂。
蓝色的贝加尔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