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麻将玩得兴起,并没及时回复儿子。
2018年2月7号,天空下着小雨,上午送夫人岳母俩去阳湖医院检查身体,因要等候较长一段时间,我临时决定回老家看看母亲。
当汽车转过村口,我突然就瞥见老母亲双手扶着那个四方拐杖,颤巍巍地立于门前的场上。
我停好车,赶快下车搀扶着她,问,怎么出来了?外面还下着雨呢。娘说听到汽车喇叭声,猜想是小儿子回来了。
随后我打开门,陪母亲慢慢踱到房间,扶着她并排坐在了床沿上。
都说女人眼泪多,这不,刚坐下,娘又凄婉地哭诉起来:杏秀(我小姨),我苦命的妹子,你就是没有女娃才落得这样的地步啊。两个尼子(儿子)外头忙,要是有个女儿在你身边照应,就勿会摔在那里几个钟头,摔到左边青一块紫一块,最后送了命啊……
哽咽了会,又转而念叨起父亲来,说,你爹爹那年摔后要是不去医院看,在家守守,弄得不好也不会那么快就死了哦。
晓辰,你说说看,卵里插一根管子,爹爹不难过吗?我连忙附和,说是的,都是医院瞎弄的结果。
等稍微平静后,娘突然神秘地对我说有话要告诉我,但要我答应决不说出去。看着她一本正经严肃的样子,我反而戏谑地说,要看是什么样的事体呢。
娘被我一说突然放声大笑,说不说了。
娘自从中风后总会不经意间大笑,我曾问一中风过的同事,她说中风后确实会出现这样的症状。
“知道吗,我跟你说句知心话,你千万不要说出去,我只跟来弟说过,她也答应我不说出去的。”等了会又接着说“我上次确实又摔了个跟头的。”
说完,用劲站了起来,扶着拐杖慢慢走到房门边,用拐杖敲着地面,比划着摔下去的地方。
我一下子震惊了。
我终于知道11月中旬娘那次又突发不能走路的原因了。
自7月份中风后,娘本来恢复得非常理想,到这次出事前只需借助一根塑料管子(要强的娘羞于用那四方拐杖),就能东村西村自如溜达了,正常的话,不消多长时日,她就可能弃掉管子独自行走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心痛之余,我有点恼恨,责怪她当初为什么不说真话,让我们担心如此之久。
没想到娘回答说“我就是不想让你们知道,尤其不让你知道。因为一旦晓得我摔跤,你一定又要带我上医院,检查这检查那,又要花那么多钱。你们也不容易,凯凯还没结婚,还要替他买房,再也不能让你多花钱了。娘老了,多少次伤病肉痛都过来了,只要守守,就好。”
听娘说到这里,我的鼻腔酸涩,任由湿润的泪花在眼眶中打转,最终,肆意地淌下……
此刻,我并不想掩饰自己的脆弱和内心的柔软,我知道我是被娘那高贵的善良,真正的知趣和浩大的博爱深深打动了。
每个人都有百种理由千条辞藻来颂扬赞美自己的母亲,都认为自己的母亲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母亲。但面对娘如此素朴而近乎原始母性对孩子的关爱和理解,我实在地被震撼了,再也找不出恰当的言语来感谢她,来表达自己复杂矛盾的心情。
一方面是温暖的感动,一方面是深深的自责,还有后怕……
幸好娘通过两个多月来的康复,凭借自身强大的意志,慢慢恢复到了不错的状态。
如今的娘最起码能借助那四方拐杖顺畅地走路了,偶尔还能端起拐杖小碎步急行一小段路了。
这样地想着,内心才稍感安慰。
我转身用衣袖擦了下脸颊的泪花,再回头抓住娘的双手,摩挲着她青筋突出粗糙不堪的手背,说:“娘,我保证不说出去,但以后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啊?”
娘听后,微微一笑,说一定不再瞒小儿子了。
这才是听话的好娘,我心里默念道。
因要去医院接夫人岳母,我不能在娘身边多耽搁,只能依依不舍地与娘告别。
从床沿上站起身,我替娘捋了捋凌乱灰白的头发,又拍了下她的颜面,让她不要再出门为我送行。娘点下头,最后说“来弟他们照顾得很好,你放心,没事不要总回来看我,外头注意安全啊。”
知道了,娘,我会小心的。
带着娘温暖的叮咛,我步出家门,坐进小车,发动了引擎……
儿子曾在《军师联盟》中感悟到了作为一个男人在一生中为子为夫为父角色转换以及家庭责任义务的一些道理。事实上,作为一个女人,一般说来,也同样要经历为女为妻为母的身份转换。且不说他奶奶为女为妻时是否恭孝贤惠,但作为一个母亲,她一定是合格的,值得我们每个小辈敬重的。
因此,我很愿意在合适的时候将他奶奶这次的摔跤事故与儿子分享,以便他更好地了解长辈,更全面地领略母亲这一特殊身份几乎与身俱来的善良、知趣、勤俭,以及大海一般宽广的胸怀。
还记得当天下午我回到城里后,随即涂鸦了下面的文字:
白发娘亲立门前,皱纹如花醉春烟。熄火下车紧趋步,未及开口泪涟涟。
儿啊,你回来啦?娘,小儿回来看你了。外面下着雨呢,走,咱这就回家去。嗯,回家,回家......天际忽然现曙色,太阳公公露出脸。母爱情义深似海,丝丝缕缕扣心弦。
娘,愿你吃得下,睡得安,身体长健把寿添!
当晚,我将这次回乡经历稍作整理,写成上述文字发给了儿子,也算是对他前几日回信的反馈和交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