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他低着头,走在娘的后面。听着娘在前面唉声叹气,絮絮叨叨。他一声没吭,只是机械地跟随着娘的脚步。头上的太阳很毒,火辣辣的阳光穿透了他的白衬衫,刺痛着他的后背。汗水顺着前胸背脊流淌直流。少年的脸红通通的,不知是因为内心的翻江倒海还是天气的热力逼人。耳旁除了娘的声音,还有知了的聒噪的吵闹声,让少年的脑子一直嗡嗡作响。
不是要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只是少年的自尊心让他觉得羞耻——他要去送礼。要用一瓶红酒去求取杨老师的同情,然后获得进入杨老师开设的培训班的入场券。
杨老师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好老师。自任教以来,他教过的学生,高考数学没有低于140分的。这简直就是一个传奇。所以,即使是这消息闭塞、教育重视程度不高的小县城,去杨老师那送礼求情,想方设法让杨老师指点迷津的家长也如过江之鲫,数十年来就从未断绝。
杨老师的培训班,从政策的角度来说,是不合法的。但对于梦寐以求获得高分的家长和学子来说,是合情的。所以,杨老师的培训班就成了家长们口耳相传的金字招牌。能进这个班,更是家长和孩子的莫大的荣耀。
僧多粥少的局面也造成了极强的竞争力,要么是孩子实力突出,要么是家里财力雄厚。两者都不占的,只能靠边站了。不是杨老师势利,人生在世,要么求名,要么求利。对于这些,早已被人情世故浸淫久了的家长们,自然是理解的。
少年的家境贫寒。父母都在工地打工,靠卖苦力挣钱。两个人都在工地上,勤勤恳恳,吃苦耐劳,收入也还不错。自从少年上了高中,母亲就回县城陪读了。一家三口靠父亲一个人的收入支撑,也还说得过去。谁知,少年高二那年,父亲所在工地的开发商因为资金链断裂,携带所有钱款不知所踪。一群事后才知情的工人事后去那个老板家闹事,早已人去楼空。工人们又去找工地负责人评理,结果拖欠半年的工资就以每人一瓶红酒抵债了事。人人叫苦不迭,又投告无门。只能咬碎牙往肚里咽。心急如焚的父亲急着找下家,赶快解决生计问题。就在找工作的途中,被卡车撞了。司机倒是利索,痛快承认自己肇事。但司机也是一穷二白,根本赔付不起医疗费用。于是,父亲的腿伤,就只能动用家底、东挪西借。饶是这样,还需要很久的恢复期。家里的光景一日不如一日了。
但少年是个成绩优秀的孩子。从小到大,父母就没有操心过他的学习,依然在学校里名列前茅。到了高中,只有数学略微差点。这时,就有热心的邻人建议:去找杨老师补补,到时考个清华北大都不成问题。
父母心动了,孩子是个好苗子,可不要耽误了。但父母也实在是为难,现在家里不算家徒四壁,但也真是没钱拿出来让孩子补课了。
父母相对无言,只能暗暗叹息。母亲盯着家里的一器一物,漫无目的地搜索着。突然目光就落到了那瓶红酒身上。“他爹,干脆把这酒送老师当学费吧。抵半年的工资呢,估计也不便宜。”娘热切地盯着爹的眼睛。“哎,这谁知道啊?可能值钱,也可能是假货。怎么好意思送人呢?”爹叹了一口气。
娘是个执拗的人。认准儿子是学习的材料,就不愿放弃。于是,把父亲安顿好,娘俩就踏上了送礼的路途。
到了杨老师那里。少年始终没敢抬头,娘说话也结结巴巴的,不停地说少年有多么优秀,是大人耽误了孩子,求老师给孩子一个机会。说到最后,娘的声音都哽咽了。
许久,低着头的少年听到一个浑厚的声音说:“那就来上课吧,先做个测试,如果能适应,就跟着一起学。”这时,他才抬起头,看到一个面目清癯、不苟言笑的中年人,还有背后满满一柜子酒。杨老师把红酒收了,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接下来的日子里,少年心里憋着一股狠劲,一定得对得起爹娘。说来也怪,在学校学不明白听不懂的知识,让杨老师已讲解,就变得简单了。少年感觉自己开了窍。有时,也有同学在课间互相吹嘘,说自己家给老师送了什么什么。这时的少年就很心虚,觉得自己的学费实在寒酸。但转念一想,那我也是交了学费的,那瓶红酒说不定很值钱呢。
老师对少年,没有过多的热情,也没有明显的不屑。向对待每一个人一样,认真有耐心。少年在想:是我学的好呢?还是礼送到位了?
寒来暑往。终于高考了。
少年考得很好,数学考了145的高分。
从学校拿到成绩单后,他飞快地往家跑,要与爹娘分享这个好消息。刚到家中,他愣了,桌子上俨然放着那瓶红酒。爹娘也同样困惑,说是杨老师让同学捎过来的。
少年掉头就往老师家跑。老师的宿舍已经人去楼空了,门上的钥匙还在,被微风吹得摇摇荡荡。少年拧开锁,冲进去。只见桌面上留着一张纸条:孩子,我对红酒过敏。所以,红酒给你拿回去了。你是个可造之材。继续努力。
后来,少年才知道,杨老师还是被人举报了。不过,杨老师志不在此,干脆潇洒离职,一人闯荡南方去了。
多年后,少年也成了一个老师。这时,他有点理解杨老师对他的帮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