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不仅如歌
照例周末去看望父母。母亲告诉我她前天下楼时摔倒了,并拉我到楼梯口指给我看她摔倒的地方,以及脚从哪滑下,头蹭在哪里。我的心突然变得像弦子,因她的每句话都像是用力的拨弄而震颤半晌。我又觉得这种情景好熟悉,顿时母亲与女儿的影子在脑海里叠映在一起。十多年前,女儿不也这样指着比着告诉我她跌倒了吗,不是也执意拉着我去看那个地方吗?只不过女儿当时很矮小,而母亲很高大,她们走起路来却是一样的步履蹒跚颤颤巍巍。
母亲老了,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又好像在全知全觉中。她留着两条乌黑长辫的年轻影子在我心中日益遥远模糊,仿佛隔山隔海的前尘往事了——其实岂止隔着山和海呀,那是隔着杳杳渺渺多少世生死轮回啊。母亲的头发几乎全白了,永远不可能再黑了;背驼了,也永远不可能再直了。
记得近二十年前,母亲尚在中年。有一次她从乡下来看我,说常常头疼。我带她去检查,结果是脑动脉硬化,当时我止不住泪水一次又一次冲出眼眶。我认为,那应该是老人才应该有的病状啊,母亲怎么也有了呢?讶异了许久之后,我终于明白了母亲也会变老这个常识。
母亲住的离我很近我能常常看到母亲是近十几年的事。十几年来,母亲的变化好像不大,仔细一想又非常大。她虽依然如十几年前常常头疼头昏,牙齿不好。但是,就是在不知不觉中,她声音不响亮了,步态更迟缓了,头发几乎全白了。她还告诉我,有几次在街上不知道回家的路了。啊,十几年的岁月,能够将一个人从中年时代完完全全剥离出去彻底打入衰老的行列,能够将仅存的精神气销蚀得荡然无存如耗尽能量的太阳般黯淡无光,让本来就不强壮的母亲向更衰弱的老年更深处走去。但同时,十几年来,女儿一天天高起来,成熟起来,从稚弱走向风华正茂的时代。十几年来,我也早已从青年时代进入中年时代且一步步执着的向老年走去。女儿是我的昨天,母亲是我的明天,我也曾有过激情飞扬的青春年华,但有一天,我也会衰老成母亲这样。
初冬时节,独自走在石板的街道上,看阳光落叶澄明的空气和来去的行人,微寒的风从脸上滑过,但寒意马上被温暖驱散,时光仿佛凝滞在深静安和之中,生活的酸涩好像也随之遁形,让你在那一刻感觉到岁月凝固成永恒。但是,时光正迈着匆促前行的步伐,带你走向生命的终点;岁月正挥着刻刀一刻不停地刻写,将刻痕留满你的脸。健康和生命就这样悄然流逝,如铜壶滴漏,如流水冲沙,一点一点一滴一滴,没有声音,没有痕迹。当它走远你猛然回头时,你会清楚地看见它留下的有不堪入目的印记。
岁月不仅如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