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收到赵阿姨信息的时候,我刚结束一场舞蹈汇演。
“因因,你回来看一眼吧,他恐怕撑不下去了。”
我把手机关了机,吸吸鼻子从车里看向窗外。身边的伙伴注意到我的情绪不太对劲,戳戳我的胳膊比划着问我:“怎么了?”
“我爸的病。”
“那你要回去看看吗?”
我放下手,摇摇头。
大巴在夕阳中行驶着,外面的天空灿烂,夕阳就像一颗蛋黄,和十五年前的那个傍晚如出一辙。
二、那个傍晚我们从医院门口走出来的时候,他并没有牵着我的手。
我跌跌撞撞地跑上前去扯了扯他大衣的袖子,示意他牵着我。
但是他抛开了我的手。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上,淡淡道:“走吧。”
当时我才六岁,傻在了人群中。直到看到他已经在过马路,即将融入茫茫人海后,才匆匆忙忙追了过法。
那时候挺冷的,路面上都结了层很薄的冰。而我的棉鞋又是今年入冬时才买的,鞋底还很滑,我一跑就趔趔趄趄地整个人扑倒在了地上。
和我儿时的每次摔跤一样,就算不疼,但我也要用手揉着眼睛做出一副号啕大哭的样子,等着走在前面的他跑过来把我高高地抱起来,再从口袋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根棒棒糖,再然后捏着我的鼻子让我承诺不会哭,再把棒棒糖给我,最后我们路上都会笑得很开心。
我甚至把后面我们会去做什么都计划好了,就等着你来抱我。
然而那个傍晚,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的号啕大哭足够响亮,甚至都让过往行人纷纷侧目,猜测着究竟是什么事让这个小小的女孩子哭得这么伤心。
我确定他能听见我的哭声。后来,我透过手指的缝隙看过去,发现他只是脚步顿了下,扭头看了我一眼,继续走他的路,仿佛我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
我记得那天夕阳下他瘦瘦高高的背影,
决绝,
残忍。
三、
我曾经,拥有过最充沛的父爱。
那个时候,我的记忆零零碎碎的,仿若拼图一般。往往费了好大的劲儿把它们拼完整了,过不了多久,它们也会再次碎裂。
就如同那父爱。想要就来,不想要,挥一挥,变作心里最冷的冷
静谧的北方小城里,他开着一家定制皮鞋的小店,招牌:小马皮鞋定做。红底白字,还算醒目。
小店里来来往往,一簇一簇涌进来的人。
日历上,每周不固定的用红笔圈起一个数字。我在一座小山上爬上爬下,扯叶子,踩蚂蚁,笑得很开心。
他挥舞着个小网去捉蝴蝶,左挥右舞总是抓不到,我在他身边上窜下跳,急得不得了。
我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晃着两条小辨子,含混不清地跟着他唱:“正月里来是新春,赶着猪羊出了门…”他不忘附上句:“我带看小因园去赶集喽!”
他认真地指着我写的字,告诉我哪里写得不规范。每当我耍赖撒娇不想写时,他总是一本正经地说,因因现在好好写字,以后就可以是大学生了。
他吃了很多不识字的亏。
我冲他实;“爸爸,为什么要当大学生?”
“当大学生以后好挣钱,好找一个好人家,风风光光地把我家因因嫁出去”他笑眯眯地揉了揉我的头。
他在说“大学生”这三个字的时候,眼睛弯得像个月牙,“因团你以后也要考上大学,当大学生。你妈妈就是大学生。”
我的注意力全放在“好挣钱”上了。我挂着两条鼻涕虫问他:“挣的钱够买巧克力吗?”有一次,有一个老顾客来店里,见他不在就给了我一块巧克力吃。从此我就再也设忘记过那个味道。
“够的够的,一百盒都够。”
我想了想,也很认真地说道:“爸爸,可是我不想当大学生,我想当个唱歌的。
“唱歌的?”
“对啊,我想唱歌”
他还是乐呵呵的:“好好好,我家图图想做什么都可以。”
我已经强迫自己忽略掉了他话中的“妈妈”一词。
四、大学生对我来说是个新鲜而且陌生的词,妈妈也是。
科学家说,孩童的记忆基本是从三岁开始的。我推测妈妈是在我三岁之前抛弃我和他的,因为我无法在记忆里找到妈妈的踪影,除了每年生日时他给我看的旧照片。
“不看不看,她都不要我们了您干吗还留着她的照片?”我不耐烦地推开他把照片递给我看的手。
“她不是不要我们了,”他很认真地告诉我,“她只是要去过自己的生活。”
“那就是不要我们了。”我有点生气,他怎么就不相信我说的呢?于是我又搬出了另一个大人:“赵阿姨就是这么说的。”
“她怎么能这么跟你说”他也生气了,也没继续给我切蛋糕,帮我穿好了鞋就拉着我往外走。
“去哪儿?”我隐约觉得我那句“赵阿姨就是这么说的”好像有点问题,但又说不上来那里有错。
走之前,我督了一眼照片。照片上的我小小的,大概是一岁多左右。照片上的我被一个女人抱着。她穿着一条大红的裙子,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就像我在商店里看到的洋娃娃一样,面容精致、冷漠。
而几年前的他,目光甚至都设有看向镜头,而是注视着她身旁的女人和她怀里的孩子。
那天,他牵着我穿过了两条街去敲赵阿姨家的门。
我们和赵阿姨熟悉,是因为她经常来他的皮鞋店做鞋。她矮矮胖胖的,人很和善。每次从他手里接过|,做好的皮鞋总会赞不绝口,有时还会脱下脚上的鞋子换上新鞋走几步。有时候趴在里面桌子上做作业的我会伸出头来偷看,她就冲我笑:因因,看看你爸做的鞋子好不好看?”
“好看!”我大声地回答。
后来逐渐熟了,即使是不需要做皮鞋的时候,赵阿姨还是隔三岔五地过来。在家里包了水饺蒸了包了,也会带过来。有次,他去进货不在家,赵阿姨路过我家时看到我在吃泡面,走进屋来,眉天皱:“你吃的什么鬼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