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卡评委们看到一半,两手冒汗,心跳加速,说,得了得了,差不多得了,奥斯卡拿去,关掉关掉,我不看了。”有人戏称《徒手攀岩》是这么得奖的。
纪录片的魅力永不过时,尽管在市场上始终小众,它却是最人道的一种事业,记录与我们平行的人生——我们本来可能会有的人生。谁说世界只是你印象中的模样?谁说人生只有特定的活法?甚至,谁说人一定怕死?
攀岩我不了解,也没有尝试过,我还有点儿恐高,看完《徒手攀岩》,我却想二刷,出于一个微妙而强烈的理由——不想看到人们出于无奈而自我激励,人们值得更正视自身的激励。
多少人在社会中艰难拼搏,满口正能量是因为不得已,暗中负气:“我起点这么低,背景一穷二白,活都没法活,怎么谈理想?”
攀岩小哥阿历克斯刷新了与理想共处的方式。
他眼神明亮,像是见过的星辰都流进了眼里。他说话语速快,头脑敏锐,但眼神的亮并不是敏锐型的,而是坦诚,没有多余的情绪,就像孩童一样而已。
看采访,他不善交际,但很和善,那种和善可贵到什么地步呢?就是在一群心浮气躁、不理解他、带着功利性眼光和目的的人,来询问他视为正常生活的攀岩之事时,他既能保持坚定(外界的影响一丝也不能使他分心),还能将别人的话都听进去。
当人们提出一些有道理的质问,比如“徒手攀岩很容易丧命,你得承认”、“你的朋友中,死于攀岩的已经有三四十个,你知道吗”等等,他的眼神略有放低,投到地面,表明他在认真考虑这个质问。但是所有这些质问,加上一个死心塌地、体贴入微的女朋友,都不能减少他对攀岩一分一毫的热情。
他小时候忧郁,后来迷上攀岩,人生直接逆转。
有趣的是,他并不是从未长大,而是跳过世俗意义上的长大,没有在潜规则、假秩序里摸爬滚打,就直面一些气势磅礴的东西。他以另一种方式达到了理想。攀岩就是他的生命,一切都敌不过。这种每时每刻沉浸于理想状态的生活,对我们常人来说是奢侈。他说,“只有徒手攀岩能给我完美的感觉,尽管只有一瞬间,但真的很美好。我认为重要的事情,我一点都没有妥协。”
童年的忧郁由家庭氛围造成。父亲寡言少语,母亲严厉挑剔,家里没有人说“爱”,也没有拥抱之类的暖心接触。父亲花了很大力气培养他攀岩的爱好,他真的爱上了,父亲却去世了,无法看到他的成就;而母亲,母亲只会失望,认为攀岩不是正事儿,孩子他爸算是犯了错,没有培养好孩子,没引领他上正路,因此,无论孩子在攀岩上取得多大成就,她也不会感到骄傲。她确实是爱孩子的,但孩子如果在进行危险的攀岩之前,告诉了她,她坦诚,她会“疏远”孩子。当然,小哥一次也没有告诉过母亲。最终,母亲还是理解了他,并给予尊重,“他在攀岩的时候是最有生命力的,我怎么能剥夺他这样的乐趣呢。”
小哥迷上攀岩后,他的高智商就充分发挥了作用。徒手攀岩,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冒险的事,而是习以为常的事,因为热爱,所以投入全身心去做。“我太熟悉攀岩,反而感觉不到危险的临近。”在真正进行任何挑战之前,他已经做过无数次岩壁考察、笔记记录和有保护实攀练习。练习要达到精微复制每一个动作,比如半个拇指的调换和脚步的微移。岩石本身可以借助的凹凸点就很少,有用的就更少,必须牢牢把握。
他异于常人的专注力与计划性,从他克服挑食的经历中也能看出来。在二十岁之前,他一直挑食,尤其不爱吃蔬菜,有一天,他忽然意识到这样不好,不能再这样下去,于是下定决心每天多吃一种蔬菜,直到后来能够接受所有的蔬菜。渐渐地,甚至不吃肉了,只吃蔬菜。戒掉肉食也让他对环保有了更深的意识。
最初攀岩是因为他不爱说话,攀岩的时候可以一个人自在地待着。旅行也可以不用说话。于是他走过很多地方,远至非洲,在那里意识到地球上还有十亿人用不上电,生活落后,因此他成立了一个基金会来帮助人们。
他自己不需要什么钱,生活简朴,住在房车里。每天手拉车门做悬挂锻炼,瘦瘠的身体肌肉块块分明。大把时间花在攀岩上,结束了回车里做一锅蔬菜杂烩,一手端锅,一手拿铲,直接铲起来吃。难得的是,面对镜头,以及后来同女朋友搬到新房子里,他都没有改变这种吃法,利落坦荡,拿铲吃饭对他来说再自然不过。
他不在意俗事细节,吃喝拉撒是可以略过不计的阶梯,他满脑子只有更深刻伟大的事。可以说,攀岩虽是个身体的事业,却完全凭着人的灵魂达到巅峰。
“成功来源于积累,无论多困难的事,积累够了,就会产生质的飞跃。”
“任何人都可以过上轻松快乐的生活,但轻松快乐是没有进步的,我想取得成就。这是你的道路 ,你就要达到极致。你必须达到绝对的专注,因为性命攸关。”
当然,他也有感情。童年的经历,使他对感情既渴望又畏惧。他不懂得怎么恋爱,却竭力把自己交给女朋友,明知恋爱会使他分心——事实上自从交了目前的女朋友,他在攀岩时就频繁受伤——他仍跟她在一起。在挑战心念多年的目标时,女朋友以爱的名义阻止他却未成功,他义无反顾地押上性命的赌注,而在成功登顶后,他第一个打电话给她。他需要她分享巅峰的快乐,而且,既然梦想完成了,可以将命留给女朋友了,可以尽情去爱了。
进行徒手攀岩这样的危险活动,还需要一些异禀天赋。他听从朋友建议,去做脑部核磁共振,报告显示他的杏仁体活跃度很低,也就意味着很多能刺激常人的事情对他没有效果。医生说,他的杏仁体需要高水平的刺激。他听了,自嘲地说,“也许它只是累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很紧张。” 对恐惧,他的处理方法也与众不同。“人们想着怎样才能不恐惧,我不一样,我是靠一次又一次的练习,扩大舒适区。”“无保护攀岩时,总要有信心来源,比如感觉身体状态极佳,或者动作熟练,总有什么让你觉得准备好了。”
每次成功登顶后,他总要和再次见到的人击个掌,满头大汗,身体前倾,带着孩子般的固执。刚刚还命悬一线,一击掌就释然了。尽管极度开心,又确实想哭,他脸上既没有大喜,也没有大悲的神情,只是走下山石,坐对空谷,任风吹拂。这是一个没有一点儿多余情绪的干净灵魂。
那么,不跟攀岩打交道的时间里,他是怎么度过的?是个怎样的人呢?片中有三个细节值得回味。
一、女朋友给他剪头发,他乖顺,嘴角挂甜笑,似乎害羞于内心的幸福。
二、聚在亲戚朋友家,他抱着朋友的小孩子,姿势笨拙,孩子扭成奇怪的形状,快要掉下来。不仅孩子紧张,周围人紧张,他也紧张,于是他对怀里的孩子说:“你别动,再动我就把你摔下去。”然后又满眼笑意,迅速对周围人补了一句:“别当真,我开玩笑的。这么多年没跟人拥抱过了。”
三、他挑战最惊心动魄的一场徒手攀岩,好几个小时手脚并用,悬空向上,没有停歇,眼看着筋疲力尽了,摄像师和他专业的朋友都怕他半空坠落,捂住眼睛。在他成功登顶后,人问他,接下来你要做什么?
“去做悬挂锻炼吧。”
“做锻炼?!!一般人肯定就直接去休息了……”
不可思议。
于是小哥开始在房车门上抡膀子,锻炼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