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阿爹班师回朝,院里的海棠开的正好。海棠经雨胭脂透,潇潇一夜雨,轻柔淅沥的烟雨晕染了成树的胭脂,粉白娇嫩。
还未及沪江闷热的梅雨季,晨起里却开始淅淅沥沥落下梅子雨,风里便带了些许清冷。
清泠泠的雨滴溅落在候府朱沏的大门前的青石板上,叮咚的闷响瞬间被仆人早起采买纷纷沓沓的脚步声湮没。
“哎,这是哪来的叫花子?!”“滚开!”“滚开!”
一阵嫌恶的拳打脚踢过后,仆人们纷纷作散,留下貌似半死不活的乞儿。
我把采买用的篮子放在地上,将纸伞撑起来盖在上边,掀开覆面的发丝,满面的脓包,却瞧不出原先的模样。小心翼翼地去探他鼻息。还好,还有救。
有被雨水打落的花瓣纷纷扬扬的盖落下来,飞红成阵,落了乞儿满头满身。浸润凉意的花瓣掉在我的头发和脖颈里,令我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一下双肩。顾不上这许多,我费力的把他拖回屋子。
阿爹对我又气又怜,气的是我捡了这么个来路不明的乞儿,怜的是我对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也能施以援手。
仆人们却都怕他身上恶疮,恐染了怪病,无人愿去照料,差点把他扔去了乱葬岗。我又急又气,赶忙跑到废弃的小屋。
他的气息奄奄如游丝,短促且微弱。
我把耳朵贴过去,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似乎能听到我的话,我看到他的睫毛微微地颤,如一尾翩跹的羽。
“别怕,我会救你。”
死马当活马医,他总算过了危险期。
外头开始言传候府家的小姐藏了野男人,我对此置之一笑,不置可否。阿爹气极,命仆人将他丢了出去。我惶恐他出了意外,连夜去寻他,荒野,草地,山上,冷不防掉进了猎人捕猎设的陷阱。
夜间的凉风带了冷雨簌簌地落下来,四下里空无一人,我闭上眼,妄图隔绝一切的冷,那冷却来得更清晰了。
我瑟瑟地缩紧了双肩,又是怕又是急。这下我可自身难保了。
一抹暖色在一通瞎黑里浮浮沉沉,于危难中人而言却不啻于救命稻草。我大喜过望,呼救着直至脚步步至我的头顶上方。
那步伐一分不错,一丝不乱,如一泓汩汩清泉入了心,焦灼渐渐的平息明澈下来。明明该闲庭散步的人物,却出现在这样的荒野间。
幽深的光在漆黑中明灭,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白色滚边衬着一张清朗疏阔的脸。黑的夜,白的光交相辉映,明明灭灭,瞧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一手执十六骨的竹骨伞,另一手拎着琉璃灯盏,其间的皎皎明珠灿若明晖。
他的声音也如一泓清波,清冷干净。
“救你于我可有好处?”
“我乃候府千金,金银珠宝任你挑选。”
“这些我都不缺。”
“那你想要什么?”
“候府千金为妻。”话语隐隐带了一丝笑意,低低的,如羽毛在心上轻轻地挠。
“你……”我气急败坏的说不出话来。
连夜的焦急,寒冷,饥饿和着当下难堪的境况,悲伤的涟漪随着缠绵的雨滴浅浅漾开,濡湿了眼眶。
眼里不自觉的氤氲起水汽,逐渐凝结成泪混合了冰冷的雨水。
我闭上眼,再不去瞧这个登徒子。听着簌簌的雨声,凄楚更甚。
“罢罢罢……”轻极的叹息,话语未落,我的身子似乎轻了起来,他揽着我的腰身一跃而起。呼呼的风声鼓着我的耳膜,初夏的风尤带凉意,生疼生疼地擦过脸,我瞪大眼,他的衣衫鼓着风,像一只展翅的大鸟,他的脸明明灭灭,轮廓冷峻,薄唇微抿,一切似曾相识。
“姑娘可是舍不得我放手了?”伴着一声轻佻的声音,我还在怔愣中,闻言像烫了手似的甩开刚刚下意识拦着他脖子的手。
他笑得很高兴,我更不好意思了。
“夜已深,在下送小姐回去吧。”他替我打了伞,两人隔了让我心安的距离。
“你怎的不问问为何我半夜三更跑出来?”
“小姐想说自会告诉我的。”
“我是出来寻一个……朋友,他还在病中,却被我父亲赶了出来,我怕他遭遇不测。”
“……你的朋友定会安然无恙的。”
他的眼里有微微涟漪,动荡不休。
一直把我送到府门,他上前扣门,老奴打开门看到我一身狼狈,大喊“小姐回来了”,一时间府中亮如白昼,丫头仆人纷迎出来,一时间关切地簇拥着一身狼狈的我入了府门。我再回头去瞧他,早已没了踪影。
我一睡就是好几日,待悠悠醒转,屋子里冷不防挤满了人,人人一脸喜色的冲我恭贺。
我仍旧不明状况,直至丫鬟小桃和我说明了情况,原来太子在我昏睡期间送来了聘礼,父亲已经应下了。毕竟我先前已坏了名声,上门下聘之人从踏破门槛到门可罗雀,我倒是省心了,父亲却整日的忧心忡忡,此番太子下聘,岂有不应的理。
我不知该喜该愁,迎亲之日定在三月后,父亲勒令我不可出门,唯恐有一分的闪失。太子一向眼高于顶,怎么突然定下了我这个声名狼狈之人?还有那个乞儿,不知他是生是死……
候府小姐和太子成婚那日,轰动了整个沪江城。
城内最繁华的几条街道有过半的商铺高悬锦绣红锻,迤逦绵延方圆数里,若极目远眺,满城尽是红妆。
端坐在新房内,红艳艳的锦帕阻了我的视线,说不紧张是假的。
夜深沉,我即将要昏睡过去,吱呀一声门方才打开,吓得我紧的坐直了身子。
头顶上方传来一阵悦耳的嗤笑,我猛地扯了喜帕,顾不上礼数了,“是你!”
“我说过的,候府千金为妻。现下你终是我的娘子了。”他眉眼飞扬,捉了我的手,裹在手心里细细摩挲。
溶溶烛火下,他的容颜不再虚幻,而是真真切切的。
他告诉我,当初那个乞儿遭人暗算,九死一生,流落街头,幸蒙候府小姐不弃,悉心照料,方才捡回一命,势必娶她为妻,眼下达成所愿,此生无憾。
“你……”我惊呆。
他一把握住我指着的指头,轻轻印上一吻,另一手一扬,熄了烛火,房间登时陷入了溶溶的夜色。
有道是,春宵一刻值千金。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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