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昨日母亲节，我睁开眼拿起手机就看到母亲发过来的十几条语音、

从一开始她的声音就是颤抖的，听得出来她已经清醒很久并且哭了有好一会了。这一段段语音其实我听着并非是毫无知觉的麻木的，在我的意识还没有完全从睡眠的昏沉中醒过来的时候眼泪就已经夺眶而出了。

母亲向我倾诉着思念之苦。这个我虽然心痛但是却已经可以习惯不去回应。

后来她说起母亲节的事，她说她这辈子最爱的两个人，一个她自己的母亲，已经死去，躺在泥土里，一个在千里之外无法触及的异国他乡的女儿。，我便失去了控制。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以说些什么。

她向我道歉了，反省了我高中那年母亲节她对我做的太过分的事。我很难过，为她？为我的外婆？还是为我自己？我不知道。。。但是我的内心深处，至少在这件事上没有办法原谅她。

我知道她的悔恨，知道她这些年来多么渴望收到来自自己女儿的母亲节祝福。但是，我们得承认，有些时候，人总是会犯错的。我从没有期望自己的母亲是一个完美的女人，但是我也固执的认为，一位母亲也好，任何人也好，总要在自己犯错后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好像是高一的时候，母亲节，我欢喜的在上午的课后跑去花店，买了几只聊表心意的康乃馨和几只我最喜欢的玫瑰还搭配了可爱的满天星，想送给这位我自己的母亲，表达我对她的爱意。我现在都清楚的记得那天的天气，我的衣着，回家时兴奋期待又幸福的心情。因为买花花了一点时间，街上也因学生们都已回家而显得有些空荡，可是那天阳光非常好，我穿着学校的校服，牛仔裤，扎着一个中马尾，蹬着因为上了高中后家里给配置的蓝色自行车，自行车的置物框里放着小心翼翼挑选打包的花束，穿过南营的街道，东营的街道。

拾级而上终于回到家了。我心脏噗通噗通的跳着，又不知所措又欢喜的把我觉得很美的那束花献了出去。情节也没什么转折，就在我献出去的几乎那一秒，就遭到了母亲莫名其妙又劈头盖脸的痛骂。她反反复复的疯狂的批评我为什么放学不回家学习，浪费时间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又痛责我乱花钱，以后再不给零花钱给我。说学习好的人都不会玩这些花样，都早早的回来学习了，只有心思不在学习上的人才会有这些杂念，才会放学后在街上游荡。

我可能无法用文字描绘我的心情经历了怎样复杂的历程。我其实根本上是一个非常不善于表达自己情感的人，这些花，就代替了我所有的爱与感谢，虽然沉默，但是确实是以一颗完全不设防的赤子之心欣喜若狂的献上。就像罪不至死一样，无论是当时的我还是现在的我都认为我不应该受到那样的对待。我记不清她有没有打我，可能有我也不能确定，但是那些莫名来路的可怕的指责更像布满荆棘的沾满盐水的皮鞭，把我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献上的真心狠狠的抽打着。

我愤怒，愤怒一个人怎么可以这样肆意践踏他人真挚的情感。

我悲伤，悲伤自己居然会这么痛，痛到难以言说，不能自拔。

我不解，不解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值得这样激烈的指责与谩骂。

我羞愧，羞愧于邻里之间又会流传开我与母亲争吵的饭后杂谈。

但是我并没有退缩，这是我的一颗对母亲感谢与爱的诚挚的心，就算是我母亲本人，也无权践踏。于是我豁出去般的没有半点顾忌脸面的与她激烈的争吵了。要说自尊心与脸面，一个堂堂高中生也不能说没有了，只是在母亲的这种践踏中，我觉得我的自尊心和脸面已然灰飞烟灭。至于邻里看法。。。根本就不重要了。

就在我的愤怒悲伤不解羞愧和母亲的激烈的指责的碰撞达到顶峰的时候。

我问了她一个问题：你是不是不喜欢过母亲节？你是不是不需要来自我的祝福？

她说是。

我接着问：那是不是我一辈子都不要给你祝福？

她说是。

于是我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回答了她最后一句话：

好，我明白了，那么我可以保证，你从今往后，一辈子，永远都不会再收到我的母亲节祝福。

她有没有回答这句话我记不清了、

然后我冲过去把那束刚刚还一直小心翼翼捧着的花使尽全身力气从窗户里扔了出去。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居然很快就跑下楼捡了几朵回来。在我看来这简直可笑。直到现在我也没能完全弄明白她的这个行为的意义到底在哪里。我唯一弄清的就是我从今往后的日子里不需要过母亲节，也不想过母亲节这件事了。

其实她莫名其妙的发脾气次数也太多，因为爱，父亲也好，我也好，总是偏向于用忍耐去宠爱她，包容她。但是有些话，是不能说的。只要说了，就会造成无法弥补的伤害。我知道她是很爱我的，我也深知我爱她超过我的生命。但是这件事，我没有办法原谅，就算她这么多年来明里暗里对我又是暗示，又是道歉，又是哭泣。

人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就在我出国在外多年，她没日没夜的向我倾诉一个母亲的思儿心切，待到我回国的一个夏天，在长途客车站，不知为何一言不合就狠狠的抽了我一巴掌。又想起之前多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又是一言不合就飞腿狠狠的踹我。那一巴掌又果断又清脆，除了有些意外和困惑，但是不疼。我虽惊讶，但是内心深处并不意外。果然，她还是她，那么的自我，那么的快乐，那么的易于愤怒，又易于悲伤，又易于忘却，又易于习惯被原谅。

父亲对她的爱我也深知，可能还超过我把。但是不得不说，可能爱情实在让人着迷，他的爱情就是无原则无底线无休止的宠溺与支持，对于这点我无意去指责，也深知这是他去爱一个人可以做到的最好的方式了。只是多少次他出手打我都是因为母亲那未知来路的指责。我为他们俩的要好感到高兴。又为自己被打觉得难过。又为与他们无法言说道理而近乎绝望的无奈。只近来我也渐渐认识并接受了自己的父母也仅仅是一双水平极为有限的众多小市民中的两位罢了。

眼下，我快要30了，他们也都纷纷年过半百，仔细想想，这么多年来，泪水，争吵，挨打，好像没有换来任何一点点的改善。他们一个还是那样不觉得自己有任何不妥的自我沉醉着，着迷着，另一个秉承着自己独特的愚昧的信念深深的爱着。而作为这两种极为有限的人格造成无数次伤害的被害者，我的悲伤无处诉说，亦无任何法律可主张。

可是我发现，实质性的损失更容易提醒一个人他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自从这母亲节事件以来，我发现少了鲜花与唯唯诺诺的爱，我得到了更多的尊重。比起无数次以激烈争吵收场的呕心沥血的坦诚的谈话有效的多，至少她懂得了子女虽可以是她的出气筒，但是就算是出气筒也要注意分寸，有些言行不能做的，想做的时候要三思。这是这些年来我发现的一件可以说我并不觉得有趣的，但是实实在在有效的唯一一件事。

所以，

我不能原谅她。因为只要我这一次原谅她，她便一定会忘记她给我带来的疼痛，忘记她自己曾经不妥的言行举止，忘记人会为自己的言行负责，然后再次在一个未可知的时刻深深地伤害我。

我不能再让她伤害我。就算是母亲也不可以。就算是我爱你，也不可以。

这次我的眼泪，其实我也不清楚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流。是为了她失去母亲的那份无助和孤独，思念自己母亲的那份心，还是我单单是又对外婆的死去悲伤了。说真的，不得而知。我只能确定这眼泪和她所哭诉渴望的母亲节毫无关系。

今天父亲照例催我好几次要给她发一些祝福，在我看来莫名其妙又愚昧又蠢到你想把这个人所有的发言全部屏蔽。好几次我涌起一股厌恶想要反驳回去，但是又想起往年的例行反驳以及再往前的呕心沥血的谈话，还是无奈又无趣的笑笑，然后什么也不想说了。

我虽是深爱她的，但她犯下的错，仍然要负责。既然已对我造成不可磨灭的伤害，就不要瞎谈一些无聊的原谅。不想说偿还之类太过感性且宿命论的东西，只是既然被害方的痛仍不能消除，加害方就请一起承担吧。

这一辈子，她可以在一年内任何一天得到我的祝福，除了母亲节。

毕竟，我问了，她答了，这是我可以确定的，搞清楚了的一件事。

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