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已经熄灯了的时候,我还坐在靠近窗子的桌前,周围陷入黑暗中的寂静,隔着窗户的帘子我听到了外面风的声音,是春风。
我静静的听着这风流动的声音,他们翻涌在外面的天地间,自由自在,从这边涌向那边,在从那边涌向别的方向,她们拥抱每一片夜晚搁浅的流云,她们拜访了每一只天真的鸟雀,她们纠缠着每一株树的树梢,她们捉弄着每一处屋宇的檐角,她们一会安静和煦,一会又躁动浩荡,时静时动,她们像海潮一样没有频率的波动着……她们从黑夜里来到人间,应该先是问候了田野与山原,然后来到城市,穿行在楼宇街道之间,潜入每个角落带去春讯。
我静静的闭着眼睛感受着她们的起伏,她们从窗子的缝隙中漫漶进来,凉哇哇的扑上了我的身子,我的身体不自主的颤栗起来,好像喝了沁人心脾的酒一样。我又一次记起我那些与春天有关的日子,那些我行走在春风里的日子。
我喜欢春天,却说不清为什么喜欢春天;我喜欢春天里的风,却也说不清为什么喜欢春风。其实,“喜欢”、“爱”或者说“迷恋”这些奇妙的情感通常是没有理由的。
在我年少的时候常常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春风里,我不知要去哪里,不知道哪里是目的地,我沿着老房子后面的路一直走,走出镇子,想要走到路的尽头,本想着或许那里就是世界的尽头,我可以在那个尽头俯视这个兴盛美丽世界,但许多年后一个叫麦哲伦的人告诉我这个世界没有尽头,不是因为它大到无边无际不可抵达,而是这个世界根本没有所谓的“起点”或是“尽头”。路走的越远,景色就越是寂寥萧条。天空上飘着灰白色的云,我站在路的中央,看向路的两侧,视野里满是苍茫悄寂的田地,田地上的冰雪大部分已经融尽,它们浸濡着上一个冬季的雪水,泥土呈现出黝黑的颜色,湿漉漉的样子像是做好了孕育春天的准备。在初春的时候还没有姹紫嫣红,我缓慢地行走在灰色的旷野间,偶尔有车迎面或是从我后面驶过,那个时刻风就会变得很大,像是有着好胜的欲望,和这些疾驰的车竞技起来。我看着车消失在路的一端,我跳起来,用力的跑起来,依然看不见车子的踪影,凉风灌满我的肺和鼻腔,或是脑子里缺少了空气的原因,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又轻慢又沉重,浩然的世界无比慷慨的让我看到她的广袤,春天徐徐洞开着她隐秘的柔情和美丽。我看见公路一边田地里的融雪形成的水泡里婷婷婉婉的站着几株纤细的枯草,风的指间轻轻撩拨,枯草晃动,水面就泛起微澜,倒映在这汪狭小水域里瓦蓝色的天空也变得褶皱;春风开始吹过那些田地头儿上生长的柳树,多情的枝条开始弯转起伏,他们荡漾,他们缓慢地苏醒,他们沉醉在自我通络经脉恢复灵动的过程;裸露的大地间依旧有长尾的喜鹊优雅地翩然飞起,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度落在大地的另一片区域,有更多的小鸟,大概是麻雀在晴暖明灿的春光里欢快的成群嬉戏歌唱,但天地间的万物还是如360度的环形镜头一般旋转着,寂静着,恍惚着……四面的风朝我涌来,整片大地开始了春的仪式。我的眼里像是融化了雪水,我凝视天空,天空也凝视我,将她蓝色的汁液挤进我的眼中,我分不清来路,去路。仿佛世界颠倒过来。
从我年少寻找春天的那天起,我便认为,春天不仅是绿色或是更多斑斓的颜色,更多的而是蓝色,蓝色。
春天是属于蓝色的秘密,她的脉络与荆棘,她的眼神与鼻息,她的脚步与裙摆都是蓝色的。
春天,我是一个忧伤的看客。
夜(叶)里藏花一度,梦里踏雪几回。就在今夜,春风又来,让我想起我们相识的那个曾经,我伸出手臂,我牵住你冰凉的手腕,你为我戴上蓝色玫瑰编成的头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