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那对恋人算什么？那对原本将奔向甜蜜幸福之旅的爱侣，却死在了冰冷、尖锐、奇怪、荒谬的泰星武器之下。死了……你知道什么是死了吗？！”

“死，存在的反形式而已，这并不难理解。Z，我们受到了攻击，那是序体的自主行为设定——一旦受到攻击，必须消灭攻击来源。”

“是吗，那你也应该知道我们的熟语——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还是原点之事。Z，我们必须获得空想之力，必须……”

“你知道我喜欢她！”

“可你根本不认识她。或者说你只是在嫉妒那个男人。妒火作祟而已。人类真是奇怪的物种。”

“嫉妒？你以为你很了解人类，很了解我吗？！”

“别自诩多变。Z，你就是你，从始至终的一个。生命没有重复。”

“有时候我觉得你真像个人，‘不要’‘别’，这些说教的字眼竟张口就来。看来宇宙也没什么值得敬畏的。”

“这本来就不是造物主的游戏，只是文明体之间的优胜劣汰而已。人类应该很了解也很习惯这种规则，无非加诸己身之时，反抗得比较激烈罢了。”

“你真该褪下这塑料不像塑料、机械不像机械的外壳，露出你说教家的面目，但请明确，我是不知，并非蠢物。我不知道你和你背后的神秘究竟想从我这里看到什么、得到什么，但我想既然生命总会终结，怕不怕、愿不愿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反正你们不曾永远是赢家。嗯，用我们的话来说，你们只是一群‘丧家犬’而已。‘丧家犬’知道吧。在地球恢复了，然后返回故乡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这样的小说我也写过，但我相信你们永远不会成功。”

“这是气话。Z，你的情绪开始不稳定了。坐下来继续画画吧，相信我，你不会有事的。”

“无知而恐惧地画吗？我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不想做恶人，不想恶行昭彰，不想自食恶果，冷漠的嘲笑，随意的搁置，附和的苟同，我受够这些了。你们来不来又如何呢？我的人生怎么都是一团糟！”

“亿万人间，这不是你一个人的悲剧。”

“你以为你很了解人类吗？靠精准的概率计算，还是自以为对的神性推测？”

“人类确实足够复杂。贪嗔痴恨爱恶欲。即使是这样的人类，也改变不了现在发生的一切。珍惜自己吧，Z，人类没有第二次生命，你对人类也没有太大的作用，你只是你自己而已，你应该为你自己考虑，你是不可重复的。”

“既然如此，请退回原来的世界吧，为什么一定要用侵害别人来保全自己呢。人类自有其文明，自有其无限可能，人类并非一无是处。”

“前面已经说过，Z，这只是星体文明之间正常的演进策略，人类应该理解我们，如同理解自己是如何对待其他地球物种的。于我们而言，移植人类的空想之力是正确的程序设计，并非什么罪恶行为。宇宙没有法庭。但不得不承认，所谓法庭的确是一项不错的创举。”

“像你这种不言正义，却以正义面孔自居的生物，才是真正的大恐怖。”

“或然如此。我改变不了你的空想之力，所以Z，还是继续画吧，如果你愿意。人生已经不能再糟糕了，不是吗？”

“像这样是吗？”Z拿起画稿，翻过另一面，急而乱地画着泰星首领的样子，完全不顾自己的失态。须臾之间，画稿便有了泰星首领的模样。

“Z，情绪主导了你的一切，空想之力被困在狭窄的牢笼里。Z，你不能画了，你的一切都乱套了，这是不好的势头，你应该被更正。”

“所以，我现在该走向终结了吗？”

“Z，作为你来说，一切都是可以挽回的。人类如你本来就有无穷而璀璨的空想力，却总因莫名其妙的制度和规范而折损自己，这样的你们在其他文明体面前，根本没有招架之力。是泰星让你们看清了自己。人类确实不宜妄自菲薄，但应时刻保持自知之明。”

泰星首领的话对Z不无冲击。奈何向来如此。自己也确实是不断被磨损的活生生的人啊。但即便踏入了自由的天地，也不见得能够改变什么——诸如泰星人之类的存在已然确乎真实。可惜了这“黑白相间的”梦幻的空想力。

“不过你不必为此悲观。如果一切顺利进行，泰星会在最大限度上吸纳具有空想之力的人类，赋予其……公民资格。泰星没有‘奴役’之类的理念，在地球上的其他作为也只是一次……对，资源采集。趁此机会去看看地球之外的风景，对于具有空想之力的你，不失为一种好选择。”

Z缓缓停笔。“现在的情况，是我必须服从你的要求吗？”

“我也不愿如此，但基于空想之力的效用，最好能如此，Z。”

“我明白了。”Z冷静了几分，“我真想拥有那对恋人那样的结局。他们之前的生活一定很幸福。可惜的是，我一直没找到她——网络上，现实里……但我总算证明了什么，不是吗？”

“你有了死志，Z。”

“不，你知道我有多怕死，何必这样折煞我？虽然死亡一直在前，一直在迫近，但最坏时总想着多活一天。哪怕那一天什么都没做，只是像无数个昨天一样普普通通地消逝，那也是绝对不能被剥夺的幸福日。人类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

“但死是瞬间的意志。”

“我想是的。仰望星空，联想宇宙，无论归来还是离去，都感到幸福，这样的人，恐怕只存在于某一瞬间吧。所有精心策划的死亡应该都掺有些许表演成分。人类并不伟大，你说的，所以死亡应该也差不多。”

“不要这样做，Z。毋庸讳言，人类虽然有空想之力，但是并不伟大。作为个体的你，没有责任为人类而牺牲。而且，你的死亡对泰星没有任何价值。你可以活着，Z。你的消失在你的亲朋之外甚至激不起任何同情的水花，那里照旧是一片戾地。”

“作为漫画家本该这样。你毁灭了我心目中最崇高、最圣洁的美。我的空想之力大概已走不了你想要的方向，你还想我为你画什么？画了又有什么用呢？任哪个人类看了，都只会说‘一幅画而已’，常人眼中的有点意思，行家眼中的稚嫩涂鸦。储存图像的手段那么多，你要这样的画稿做什么？”

“为了验证你的空想之力。但是Z，你身为人类的根性，主导了你的一切，原本偏狭的你，此刻更加狭仄。你的空想之力确实走上了不好的方向，你必须停止画画了，Z。”

“就算如此，那这些画稿呢，你打算怎么处置它们？”

“这点你不必担心，它们会被保存起来，我们有很多位置，将它们保存起来就是。你已经拥有了关于它们的记忆，这对你的原本的空想之力没有什么负面影响。所以，停止吧，Z，这对你、对我，都好。”

“我当然想好。”Z的声音颤抖起来——事实上他根本判断不了他此时的声音状态——他的心被一股莫名的热气充盈着，“但是我不想你好……我不想你又在什么我不知道的地方，用我此生都想象不了的武器，去抹灭我一直向往的美好。”

“就像那对情侣？”

“是的。”

“虽然狭仄，但Z你有着丰富的精神生活。只有人类可以改变你，只有你喜欢的人可以改变你，泰星做不到。到此为止吧，暂时地，对你、对我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