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宋丽
柴静,《看见》。
书的封面颜色鲜艳,质地犹如油画:身材单薄的柴姑娘被众多农民老乡簇拥在中心,她身体前倾,笑意盈盈地看着面前的一个小孩,呈现出努力倾听的诚意。
我讨厌这幅图,因为它太过于自我标榜:央视美女大记者倾听民意、与民同乐,与群众打成一片?在这里的柴姑娘仿佛观世音一般的角色,在众人的簇拥中被光环塑身。
柴静在公众面前向来低调谦恭理性,书的内容也非常诚恳。只是这封面选得不太得体,如果我是她,定会为此羞赧。它放在内页恰到好处,但放在封面,那点小心思太明显了,无处可藏。
我相信柴静喜欢这幅照片的原因是,它呈现了她工作中的某种专注而柔和的状态,她正享受着这次采访,而且与外界达成了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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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讲的是一个央视女记者的十年见闻录,读者从中可以读到很多层面的东西:职场菜鸟从她早期的挫折里获得共鸣,关注社会的人得以了解世相百态,新闻从业者能获知央视操作新闻的手法与价值观。从这些角度看,这本书确实言之有物。
这本书最大的特点是,它没有结构上的严密体系,犹如讲故事一般娓娓道来,叙事全都用一副世事已阅的简淡口吻,随便哪里捡起来读也不觉得突兀,不会错过什么。
柴静大概是中国最负盛名的记者了,在中国能与她齐名的只有凤凰卫视的闾丘露薇,偏偏同行相轻,闾丘曾间接表达过对柴静主持采访风格的批评。柴静在采访时偏重感性,轻声温语,永远圆睁着一双大眼睛盯住采访对象,眼神里透出探寻的恳切,这是她的个人风格,也是她遭到同行攻讦所在。
在中国当记者就是有这种优越感,一旦你参与了时代变迁中的某几件大事,站在公众眼前替他们挖掘真实,就有可能将自身也变为新闻人物,获得名气加冕。比如,非典之于柴静,伊拉克报道之于闾丘。
所谓的“战地玫瑰”,正是由于牺牲个人安全进入伊拉克战争现场进行报道,因而加冕。在国外,记者们的出生入死仿若寻常,法拉奇,玛丽·科尔文都是如此,她们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美誉,因为她们就活在新闻里,时时刻刻,每一天,每个行动,都为此准备着。
关于书名,“看见”二字即她主持的栏目品牌,但平淡无奇,即目睹、目击,并无太多参与感。
柴静写起来像写日记:某一天,某个场景,她见了哪些人,经历了哪些事,大家有哪些值得记录的对话,她又思考和领悟了什么。她并未突出想要记录时代变迁的野心,或折射什么当代世态人情,只是平淡地记录和叙述,这种散漫和点到即止正是读者们诟病它不够深入的原因。
柴静擅长描绘人物与自己的心境,寥寥数字,人物的语言,神态,当下的某种处境,令人读起来宛在现场,这正是一个资深女文青的基本功底。
不管柴静来不来央视,“女文青”这个标签都符合她。早年,她在湖南做电台主持,那档节目叫“夜色温柔”,抚慰深夜中众多孤寂受伤的灵魂,她温声慢语,节目停播几年后仍令人念念不忘。
那时她还专门出了一本书,叫《用我一辈子去忘记》,我从网上下载电子版来看过,除了少数几篇采访名人的文章外,都是一个女文青多愁善感的呓语与自省,在那么年轻时,她的笔触就悲凉而冷静,我窃想,该不会是受了安妮宝贝的影响吧?
如今,这本书已经绝版,柴静更曾公开表示过,这是一本令她至今都感到羞惭尴尬的书。谁没有过满怀愁绪的少年时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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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岁以后,柴静进入央视,她的女文青作风也不得不随着工作性质的转变而重塑。她的的自省和独白显得真诚无助,性格不够犀利,不懂现实社会里盘虬错结的知识与网络,更没有自己看世界看事物的一套逻辑体系,被试着推到国家最高电视台的主持人职位上接受审视与考验,工作起来当然捉襟见肘。
所以,在书的开端,柴静花了两章的篇幅讲述自己艰难的菜鸟生涯,如何从束手无策到逐渐上手,窘迫之态跃然纸上。她的经历证明,一个女文青当了调查记者,会面临怎样撕裂式的自我重塑。
这本书花了大量的篇幅讲述柴静在工作中的见闻,更重要的是其他人对她思想和价值观的影响。对我来说,最有意义的部分是她如何搭建了自己的思想逻辑体系,如何试着去认识和发掘并理解事物的真实面目。经过了十年,她固有的观念和蒙昧的状态,随着工作见闻的积累与央视领导深刻而严格的要求,不断被冲刷和改变。于是,柴静终于成为了现在世人面前的名记者和“公知”形象。
她在公众面前呈现谦虚、低调、关心社会现实的形象,也懂得利用自己的资源和影响力来做点事情。不过,目前已经处于蛰伏状态。
离开央视后,其他著名主持人已经呈现出多种可能:张泉灵加盟紫牛基金做了投资人,王志摇身一变成为副市长,李咏则去高校任教,马东投入互联网视频大潮,崔永元继续以独立清醒的姿态记录历史……我不禁猜想,柴静的下一站会是哪里?
像她这样年纪轻轻就担当重任,并在工作经历中饱览世相的女记者,会以怎样的头衔再度出现在公众面前?
以我的私心,我不愿柴静过多沾染商业,最好与闹哄哄的世界保持一点距离,成为商人有损于她一直以来探寻世界的热情。她可以像某些人一样投入新媒体,继续观察这个世界,输出自己朴素而具有人文关怀的价值观。
但我又担心,热闹浮夸又跳脱多元的新媒体,难以使这个向来在体制的条条框框里负重前行的乖女孩适应,一直受着中国精英文化群体熏陶的柴静,能适应那些看似新颖但偶尔无底线的玩法吗?
对待柴静,我像对待一个自己要好的女闺蜜一样,看得到她的种种好处,如谦虚、努力、低调等,也看得到她的笨拙与虚荣,某种小女生绷不住的嘚瑟,更看到她在种种思潮与变化中的艰难挣扎,看到她成长的撕裂与不易。
如果她只是待在家里相夫教子,我会为此可惜。好不容易塑造起来的影响力和能量,难道要浪费在灶台炉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