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月看一部以记实散文为蓝本创作的电视剧《您好母亲大人》,流了很多眼泪,太多亲子成长中守护、陪伴与思念的细节一一感同身受。剧中小军的母亲去世后不久,他大姨问小军自己能不能杀鱼,这句话让我的眼泪瞬间又下来了。小军29岁,58岁的母亲辞世,我27岁那年父亲离世,刚过完他55周岁生日。我第一次剖鱼,也是在那个时候。
21年前的冬天,父亲过世不到一个月的一天,快过年了,舅舅到家里来看望母亲,带了一条大鱼。母亲是个直性子的人,那时精神又很差,看得出来这条大鱼让她心烦。她叫舅舅把鱼拿走。舅舅坚持让我们腌了挂起来,风干了吃。可是他不知道,我们家没有腌鱼的习惯,平日都是煎鱼或买小鱼炸了吃。那时候从菜市场买回来的鱼和鸡都是活的,家里剖鱼杀鸡都是父亲做的事情。舅舅拿来的这条鱼肥肥大大有六七十公分那么长,撂在眼前,母亲当然戳心地烦。
惭愧我那时已经二十七岁了,母亲还没有叫我进过厨房,除了年节家里客人多的时候帮忙摘摘菜端下菜上桌,平时连碗都不让我去洗。她总说姑娘没成家或者结了婚回到娘家就是要享福,不能还做这做那一辈子到哪儿都辛苦。那天晚上,我忽然变了个人似的,系上母亲的围裙,因为厨房小摆不开势,就把砧板放到客厅的方桌上,拿起菜刀,痛快地把一条血淋糊拉的鱼收拾了。又学着父亲腌腊肉的样子,弄些八角桂皮各样着料拌上盐抹上去,腌了一条鱼。
这样一件生活的日常小事,在父亲去世后,成为我做的一件大事,每每想起来,又酸心又骄傲,被父母过度呵护的孩子真是很废物吧。他们帮我们做的太多,只要生命之河不断流,他们的辛苦和付出就如同流水,围绕我们一直流淌不知疲倦。那条当时甩在面前的大鱼,就是没有了父亲后我的生活,我必须自己操刀目不斜视地料理好它。
小军杀鱼的时候,突然绷不住哭了。看到他拧开水龙头让水哗哗地流,一起看剧的绍华不解地问为什么。我说,他要用水声盖过哭声,妈妈没有了,不能示弱,自己面前也不能,他怕听见自己的哭声。
父亲过世那段日子,家里愁云惨雾。我印象里极少流泪的刚强的母亲每天眼圈儿都是红的,两个弟弟常常发呆。快过年了,我走在路上,也总是恍惚看到父亲迎面走过来,一脸的喜气,手里拎着办的年货。泪水每天注满胸膛,我提醒自己,在家里绝不能掉一滴出来,连哭的情绪也要克制消化掉。到父亲的办公室一件件收拾清理他的遗物,把家里父亲的每一本书像档案馆藏书那样归类编目贴上标签;把父亲喜欢穿的衣服烧给他到那边穿,收藏起几件常穿的留下他的味道;把他吃剩的药品整齐摆放到一个盒子里封存,把他写过字的稿纸留下一部分后忍心卖掉了两麻袋。每天做这些琐碎的事情,让我感到父亲还在我们的生活里,在我身边。我们默默地聊着天,脸上浮出会心的笑。有一晚的梦里,父亲回来看我们,他给了我们他在那边的地址和手机号。我在梦里使劲记的很清楚的一串数字,醒后却想不起来。父亲去世前只有一个汉显的寻呼机,二十一世纪的第一年,他离开我们,还没有来得及用上手机。
小军在母亲去世后,回忆写下他和母亲过往的点滴日常,春、夏、秋、冬,经历了一个四季轮回后,他向云上的母亲告别。而我也是在父亲去世周年忌那天,站在冬日冰凉的墓碑前,突然相信和接受了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的事实。从此,他在云上,我们在这里,再相见,需要时间的等待,等我跨过我的生命之河。我与父亲约的期限和小军与他母亲约的一样长,五十年。孩子总是又贪玩又贪心啊,要那么久才去赴约。然而父母一定还嫌这时间不够长,在他们的世界,只有一个愿望:孩子,只要你过的比我好,我们怎样都好。
日子一天天过去,就像当年拾掇那条鱼一样,直面生活,收拾好每一天的光阴,让自己好好的,我把这作为对逝去的父亲能尽的最好的孝道。一个人看夜空的时候,我总把最亮的那颗星当作父亲,冲着他笑。笑着笑着,眼泪流一脸,那是思念的泪水,也是幸福的泪水,父亲和我一样懂得。他用眨眼回应我的呼唤,闪着慈爱的光。在这束光芒的注视下,我无法不以生命的活力回报他的期许与恩泽。
这些年,活的越来越像你,这是我的生命珍贵与庆幸之处。爸爸,我很好,您放心。
2021年11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