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时期,相较于学生,转学生这一身份才是给予我成长的所在。
与一般学生一到六年级长久待在同一所学校不同,我读小学的时候,极动荡,不停地转学,基本上是一年一换。现在想来,这是不利于儿童的身心发展的。
其中之一就是过早的经历离别,而且是多次;其二嘛,刚结交几个好朋友,就相忘于江湖,根本发展不了长久的友谊关系;其三,如果班级风气不好,很可能被孤立。
之所以转学如此频繁,得从村里的地势说起。
我们村地势起伏不平,又有群山环绕,很难找到一块足够大的平整土地。村里的小学便修得很分散,而且地理位置极随便——山包、竹林、山沟……选址毫无根据,简直是一盘散沙。
不同地方的学校负责不同的年段,这就导致我每年上学的地方都不一样,朋友更新换代的速度堪比人体新陈代谢。
在一个村里还好,同龄的基本跟着转学,换学校了大多也是熟悉面孔。后来我去了外婆家读了一年,又从四川转到广东,两地相隔,从此与以前的同学失去联系。
刚转学到广东那阵儿,没有朋友,一天除了上语文课朗读几句课文,在班里基本就是个哑巴。我的性格内向,人又有些怯懦,免不了被人欺负。
记得小时候我妈爱给我扎两个辫子,头上戴两朵好看的粉色头花,班里女同学那么多,只有我一个人扎两个辫子绑头花,有人便讥讽我是娇气小公主。我当即红了脸,第二天向我妈表示强烈的反抗,近乎执拗地要扎马尾。我的妥协顺利换得了她们的缄默,后来又成功混入她们的团体里,与她们成为朋友。
另外几个转学生就没那么幸运了。印象里有一位傣族女生,头发极长,几乎长到腰背,半边脸有一块很大的胎记,木讷且不爱说话。她成日坐在座位上,课间活动也低着头。那个年龄段的孩子,天生喜欢拉帮结派,没有帮派的,就要受欺负。班上无论男女,对她都可以大呼小叫,甚而围成一个圈,扯她的头发,打骂她。
因为她妈妈和我爸妈在一个厂里工作,有了这一层关系,我和她渐渐熟悉起来,相约骑单车一起去公园玩,偷偷跑到河边踩水。
她耐心教我傣族语,我问她:“泼水节好玩吗?你们每年都过泼水节吗?”
“嗯,好玩。”她解释,“有一次还被打了。”
因为她的与众不同,我和她成为了好朋友。但我和她的交流是近乎秘密的地下活动,因为到了学校,我从不和她说一句话。
究其原因,还得说回拉帮结派的不良风气。我因为已经和另外几个女生交好,便不被允许与其他人说话,否则,她们就要和我断绝关系。
那时的我虽心有不满,但奈何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只能接受。于是,在与那位傣族女生同窗的两年多里,我竟没在学校和她说过一句话,简直匪夷所思。
后来有一天,我妈在我面前提起她,问我记不记得,我怔住思考了一会儿,嗯了一声,问她现在怎么样了。
我妈:“初中没读完就去出去赚钱了。”
我的脑中飞快闪过和她玩耍的日子,心里莫名有一种亏欠感,觉得她的一生不该如此。然而,我深知,即使再来一次,软弱如我也无法给予她任何帮助。
相较于我,我弟的转学生活比我更惨,他真实地遭受过校园霸凌。
因为家里离学校比较远,我爸在校门口的小卖部的老板那里给我们包了饭。每天中午放学,我们不回家,直接在小卖部吃。
村小建在马路边,平时中午,镇上的初中生骑着自行车路过,往往会在小卖部歇脚。他们都是些混混,一头黄毛,以欺负小学生为乐。
我弟因为头大,被一群人围在中间,羞辱、谩骂,我站在人群外,看着我弟被羞辱、谩骂。我想站出来,挡在我弟面前,大喝一声不准打我弟!然而,直到他们失去兴致,一哄而散,我也只是抠着门边,默默不语。
此后每每忆及此事,我心里都很是愧疚。
念到五年级,我再次转回了四川,没来得及给班里的任何人道别。刚回家的那段时间,总是梦见广东的同学们,在梦里,好像我还在那里上学,从来没有离开过。
幸好时间能够抚平任何伤痕,很快,我结交了许多新的好朋友,投入了新的生活。随后在一年半后的毕业季,整个班级各奔东西。
这一次我的内心格外平静,几乎没有任何伤感的情绪。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离别后,我已深深明白,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居无定所才是人一生的归宿,无论身体,亦或心灵,皆是如此。
【完】
书于2024.12.08山东省青岛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