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说,抵抗自己的局限性与惰性,抵抗这张办公桌和这把椅子。
我对丈夫说,你应该这样。
而我在家里,抵抗厨房,抵抗窗台上的灰尘,抵抗屋外复杂的人世。
不曾想象,有一天,一颗少女心已经不再少女,飘飘摇摇成为一名妇女。
像我母亲那样,在卑微的生活里努力抬起高傲的,不假思索的头。诚然,我思考过生活的苦痛,或许我母亲没有,我的母亲本就生活在苦痛里。
我走在人世的路上,人心复杂得像扭在一起的,深入地底的树根。而我是一张薄薄的纸。
我的心空虚得像一片鹅毛。我失去了脚下的路,像一棵树,没有了根。
这感觉真坏,一阵风抓住了我的头发,那是我少女的头发,瀑布一样的头发,月光般洒落的头发。
风还在吹,它揪住我,我的皮肤生疼,像一阵火辣辣的巴掌,我的皮肤,我雪白的皮肤,我晶莹剔透的皮肤。
秀发与肌肤皆疼痛,天空与我皆是雾蒙蒙。
空气在我眼中飘摇,像火焰在我眼中燃烧,在灰烬到来之前我应该留下双眸。
明天我就要赶赴刑场,他们会把刀架在我脖子上,问我是否保守秘密,无论我怎样回答,无论我是否保守住秘密,结果都会一样。
我们都守紧心中的秘密,孤独地在深夜反问自己。对秘密而言,是不会有答案的,一旦回答,上帝就会捉弄我们。
我听见风吹过刀口的声音,我想,这把刀认识我的头颅,它将会把我和秘密带进坟墓。
我推开门,我的丈夫在书柜旁的角落里,头发鬅鬙,我问他,你为什么不反抗,反抗是你应对世界的唯一出路。
我知道,这话很大,像一辆卡车。我也不知道要反抗什么。可是这辆车实实在在撞到了两颗年轻的心。
他没有说话。
我对他讲,你说过我们要合二为一,以一敌百敌千敌万而抵御这个时代。这话展现了我的少女心,我稍微有点羞涩,脸上泛起了红晕。
他有些漠然。
他对我的大话与好话不屑一顾,我说,我亲爱的丈夫,当我们对自己失望的时候,我们应该对生活充满希望。当你对自己对生活都失去感觉的时候,那才叫人绝望。
我的话似乎有些多了,而且那么遥远。
他呆呆地在角落里,没有看我。
我说你别怕,真相攥在上帝手里,你会靠近他。
他抬起头看着我,用微弱的声音问我:上帝在无垠的宇宙里,在漫长的时间里,会不会在某个瞬间感到害怕。
我有些惊愕,不知道怎么回答。我想,他说的话也很遥远。
接着,我说,饭菜做好了,请妈妈一起来吃,她一定会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