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手翻几页宋词，看到熟悉的句子：“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那个“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南唐后主李煜，那个前半生醉生梦死流连歌舞脂粉的皇帝，那个酷爱填词才华横溢的帅男，从龙椅上跌落下来，还是如此深情地眷恋着。
很多时候，美到极致，便是悲剧。正如夏花，绚烂过后难逃颓败。也像落难的王子，无法忍受的际遇一旦降临，怎么都得接着。即便是折翼的天使，跌落人间，也会用羽毛织就一袭华毯。
读读李煜，不自觉间会沾几分染童真和通透。
我们常说唐诗宋词元曲，三种不同的文学样式为三个朝代打上文化的烙印。其实，唐代就有了词，不过被定为伶人歌妓低俗之作，登不得大雅之堂，文人政客不屑为之。宋代原本也是如此，是南唐的后主李煜，让市井传唱的词，成了文化主流，成为文人墨客达官显贵用来疏解情怀的流行风，让民间歌手摇身变成御用明星。
为什么这么说呢，可以听听蒋勋说宋词，可以读读王国维的《人间词话》，还可以了解一下李煜的人生轨迹。
出生在皇宫，钟爱吃喝玩乐不知民生疾苦的皇帝，没什么政治头脑，也懒得去谋求发展，天真任性地整日扎在女人堆里填些淫词艳曲，唱着靡靡之音，挥霍无度。沉溺在歌舞升平里的李煜，“几曾识干戈”？那时他的作品，士大夫断然瞧不上，没什么影响力。
宋军挥师南下，李煜沦为阶下囚。即便沦落为俘虏，依旧要将美丽和天真进行到底：“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都沦为阶下囚了，还以美男子潘岳和沈约自比，不思量亡国，不考虑战争，也不觉得羞耻，却想着自己的美貌怕是要憔悴衰减了。若是从君主的职责考虑，这绝不是一个好皇帝，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然而从人性的角度讲，这又是怎样的真性情啊！此时，他的生命状态发生转折，富贵荣华恍若过眼烟云。
在政治的角斗场上，李煜彻底失败。然而他也许不曾想到，自己掉进命运的漩涡，却意外成为文化的功臣。忘了国被软禁的他，再下笔填词歌唱，对生命的理解忽然厚重起来，从繁华到幻灭的愁苦，产生了巨大的感染力。比如我翻到的那首《相见欢》。
王国维评价李煜，说他“变伶工之词为士大夫之词”，忘了国的李煜，用词来抒发人生的感慨与家国之思，这样的格局，无疑产生了力量。大家被他的词感染了，争相模仿，词升格到文人的境界。这才有了我们今天所看到的婉约与豪放。天真的李煜，不知有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改变了词的命运，推动它成为被宋代知识分子所接受并发展到巅峰的文学形式。
他的《虞美人》，我们都很熟悉：“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唱这首词的人多半不知道，正是这首词，让李煜成为政治的牺牲品。宋太宗读出了故国之思，怒赐毒酒，李煜命归黄泉。
如今再读他那几首千古绝唱，笼着一层淡淡的哀愁，恍若深夜的昙花，短暂绽放，美艳绝伦。在生命的繁华与幻灭之间，追忆似水华年，“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田玲写于2019年6月17日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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