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七七，你要记得扫地，把垃圾丢了。”

“刘七七，这周的大学语文作业写完记得做两份，我那份写好点。”

“喂，大妈！你这个便宜的洗发水能不能丢了？臭死了！”

这三个尖锐的趾高气扬的声音让她感到毛骨悚然，刘七七决定不去瞧她们脸上蔑视的神情，在朦胧中她似乎意识到这不是真实的。

一定是在做梦！她穿着拖鞋就跑出宿舍，跑下楼梯，在慌乱中跑丢了一只鞋。她使劲地在空气中奔腾，像是一只无助的大乌龟在水里翻滚。

尽管毫无希望，她还是奋力往前奔去，跑出黑暗的漩涡，随即便掉入一片满目苍翠的森林里。

微风、阳光和野草包裹着她，脚踝处裂开的伤口也停止疼痛，安静地呼吸着。身上每一处毛孔都瘫软下来，像躺在洁白的棉花球上，柔软而舒适。刘七七合上眼睛，深深地用力地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感到脸上凉飕飕的，像是被洒了水。她睁开眼便瞧见一个满头白发、佝偻着身子、提着一个沉甸甸的水壶的老妇人正站在自己眼前。熟悉的亲切感让她胸腔里的心脏狂跳不已，但她不记得在哪里见过她。

“奶奶，请问你在做什么呢？”

“我在浇花。”

“可我是人呀，奶奶。”

“你是森林里最好看的花。”

刘七七不好意思地沉下头去。美丽、漂亮、秀气从来不曾出现在她的人生词典中，矮小的身材、黝黑的皮肤就已经让她在成长的道路上受尽了折磨和嘲笑。

“你的头发真美，就像瀑布一样，乌黑发亮。”

老奶奶说的没错，尽管用的是最廉价的洗发水，它却生得这般柔顺和靓丽。尽管人人都喜欢的酷女孩袁南试图扯掉它们，用剪刀偷偷剪掉它们，还是没办法阻止它的美丽。刘七七侧着脑袋亲吻自己的秀发，一回头老奶奶却不见了。

“嘀嘀嘀”，她听到森林深处有熟悉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

她正想站起身，却听到了一个愤怒而怨恨的声音：“喂！关掉你的破闹钟！”

刘七七吓了一跳，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膝盖，闭着眼睛，不敢去看接下来发生的一切。直到那声音消失不见，她才敢慢慢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躺在单薄的被单上，头顶是宿舍里白花花的天花板，那是陪伴她无数个夜晚的好朋友。

“原来一切只是梦”，她在心里绝望地呐喊着，手脚软软的，毫无力气，她用手掌撑着床板才勉强坐了起来。当她还没恍过神来，同样在床上坐起来的夏雪发出了可怕的尖叫。

“你……你的头发呢？”

刘七七抽出一只手来摸自己的头发，结果只摸了那光滑的头皮。她感到不可思议，手臂也变得越发沉重。她使劲回想昨天晚上睡觉前的情景，那时头发应该还在的。

宿舍里其他人已经起来洗漱，他们似乎也感到害怕，就像见到了一个怪物。刘七七看着夏雪以她娴熟的化妆技术在好看的脸蛋上以未曾见过的超快的速度打了一层淡淡的朦胧的粉，看上去还是甜美的。

尹华却不屑于化妆，但刘七七一直觉得她是长得最俊俏的一个。或许这是同学们追逐她的原因。她只呆呆地看着，似乎察觉到自己内心充斥着无尽的、无望的悲伤，就像一个公仔玩偶被抽走了棉花，软瘪瘪的、毫无生气、毫无希望。  

  “我连最值得令人羡慕的最令人骄傲的一头好发没有了、不见了、消失了。”

“快走吧咱们。”梦里那恐怖的声音把她拉了回来。就是她！就是袁南！刘七七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昨天睡觉的时候，头发肯定还在的！”这回她完全想起来了，昨天夜里袁南的手链掉在地上，捡起来的时候看到宿舍地板上有零零散散的长头发。

“满地都是你的头发，头发长了不起吗？”袁南边抓着刘七七的长发边逼问着。她没有反抗，她知道反抗没有用，夏雪和尹华没有人会帮她，就连隔壁舍友也不愿相信，“袁南长得那么好看，是不是你做错了什么呀？我绝对不相信她会做出这种事情哦”。

就因为自己是丑小鸭，一切的控诉成了丑人多作怪，成了别人眼里的无理取闹、不可理喻和嫉妒。她认清了、认命了，任由袁南蹂躏自己最心爱的头发。

刘七七觉着应该是她把自己的头发弄没了。在别人眼中，袁南是完美的、不可挑剔的，所以她也看不得刘七七的头发、一个丑小鸭的头发比她好，于是对她这般折磨。

“我一定要报仇！”刘七七咬紧了牙关。她离开床，到盥洗台简单洗漱了一下，不敢抬起头，生怕瞧见镜子中的自己。她觉得要带一顶帽子出门，翻乱了衣柜也没找到。

于是刘七七打开了袁南的衣柜，各式各样好看的外套、裤子堆成一团。她从中揪出一顶米色的鸭舌帽，严严实实地盖住她那光秃秃的脑袋。

刘七七害怕的，她怕走进教室大家会哄堂大笑。但早课的铃声响了很久，老师在走廊一边出现，她不得不拖着自己的脚迈入教室里。教室里没有人关注到她，大家都聚在一起谈论一周后的女神节怎么过。

袁南压根就没有抬起头来瞧她一眼，她正和李汉辉聊天呢，他们笑得真开心。刘七七走不动了，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来。

她的心里压了一块大石头，说不出口，喊不出来。

“袁南毁了我的头发，还和我最喜欢的李汉辉在一起聊天。”

她盯着李汉辉看了一会，他还是那样阳光和帅气，但又好像没那么帅气了。她碰上了夏雪和尹华惊恐的眼神，不由得理直气壮起来，“我是受害人，我怕什么？”

坐隔壁的女生递过来一张纸，她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今天你为什么戴帽子呢？我记得你的头发很漂亮哦”。她抬起来头来定睛一看，原来是满脸麻子的“麻子姐”，也是个可怜人。

“我没有头发了，袁南每天扯我头发，扯得我的头发在一夜之间都掉没了。”刘七七神气地把纸条递回去。不出所料，“麻子姐”吓了一跳，她小心翼翼地瞥了帽子下的光秃秃的脑袋，确实一根头发也没有。

“麻子姐”又把纸条传给了其他的同学，刘七七突然觉得不再悲伤，这光滑的头皮甚至成为了她的骄傲。

下课铃声响，老师走出教室后，许多同学便围上来看她的脑袋，她索性把帽子掀开，一片哗然。

“七七，你真的太可怜了。袁南还欺负你什么？”

她没有回答，而是慢慢撸起袖子，淤青、褐色的旧疤痕、鲜红的灼目的新伤口一一暴露，同学们都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就是这可怕的女人，把七七害得头发都掉没了！”

同学们都纷纷拿出手机对着她拍，还往她脸上扔纸团。袁南想要辩驳些什么，但旁边的夏雪和尹华拦住了她。她们低着头不敢抬起来，袁南一脸无辜的神情。她总是如此，深信自己没有做错，坚信自己永远是正确的。

刘七七又感到悲伤，她永远学不会她那自信骄傲的高高在上的姿态。她看着围在她身边、打着正义的旗帜、承诺要一起保护她的同学们，也感到可笑极了。这些人在今天之前是围在袁南身边的，他们说“她是永远的女神”。在这之前，没有人相信一只丑小鸭说的话。

“李小玲万岁。”在刘七七感到悲伤时，同学们突然欢呼起来。

她才看到“麻子姐”冲上去揪住了袁南的头发，却没想到假刘海被扯掉了。大家为勇敢的“麻子姐”加油，刘七七看着袁南变成了真正的过街老鼠，心里也感到痛快极了。她也跟着喊，“李小玲万岁”，才知道“麻子姐”是叫李小玲。

这件事把学校也推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主任决定让袁南休学两年，两年后刘七七也毕业了。夏雪和尹华搬走了。为了弥补刘七七的损失，学校承诺不会往她的宿舍安排新的同学。

刘七七理应感到兴奋，但心情却很复杂，不是纯粹的开心。这种感觉她也说不出口。但当她走进空无一人的宿舍时，还是感到安全和充满希望。

刘七七坐在桌子前，把手臂上的鲜红伤口用卸妆水擦掉，撕下贴得严严实实的旧伤疤。阳台上还晒着夏雪没收走的碎花连衣裙，她想她不会再回来要了，便用衣撑收下来穿在自己身上。

她哼着小调在宽敞的宿舍里旋转，看着镜子里飞扬的裙摆，看着镜子里飘逸的柔美的长发，不由得开怀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