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里(二)

这次的梦有点变化,爷爷说来了就好,来了就好,而且梦境也没有崩塌,我只是跟他一起坐在他的床上,我靠着他,睡着了。

我醒了,还是靠着爷爷,只是他的半边脸又黑了,又肋骨外翻全身是血,一直在喊疼。我忙站起来,问爷爷怎么回事。他没有回答,他缓缓起身,拄着拐杖拖着一条腿,开始往外走。我赶紧去扶他,却扶不住!我赶紧问爷爷你怎么了,怎么会这样。他还是不回答,只是开了门,走了出去。我抹了把眼泪,跟在他后边,可是听到他喊疼的时候,眼泪还是控制不住。

山里的坡很陡,要修路的话必须挖坡。将半边山体看成一个直角三角形,挖坡则是在三角形的斜边上挖去一个很小的相似三角形。这样路的一边是绵延向江流的山体,另一边则是直角三角形的直角边,直角边一般长达四到六米,会成为一个小小的陡崖,更宽的路则会有更高的陡崖。

我跟着爷爷来到了大路边,这条大路很宽,差不多能挤下三辆车,比我们村其他路段都要宽松。爷爷努力睁开一只眼睛,看向我,见我跟着他,他又用拐杖指了指崖头。看向崖头我才发现今晚的月亮很大,洒下来的光似乎能照亮一切黑暗。崖头突然出现一个人,着军装,站的笔挺。在我还在想这是要干嘛的时候他突然倒下来了,重重摔在了地上。我下意识后退了几步,可马上又上前去看看这个人。当我走进的时候我才发现这个人居然是爷爷,他满脸痛苦,捂着胸口,时不时吐出一口血,但他还能爬,挣扎着站起来了。我想说爷爷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样了,可是突然一阵电闪雷鸣,我又醒了过来。

深呼吸,有点冷,被子被我扯掉了,可能是太紧张了。外面在打雷,春雷滚滚,可以这么形容。我打开房门,任是一片漆黑,不过,听得见风,听得见雨。太冷了,并不是吹风听雨的好时候。我关了门,点了灯,灯光不同先前温暖,反而有一种冷寂,墙上的相片也不像先前那么温馨,尤其爷爷的,我觉得诡异。又想起刚刚的梦,爷爷,您想告诉我什么呢?或许我该去问问大伯,他或许知道一些事情。

后半夜我睡着了,这一个月每次我醒了之后我都没法继续入睡,今天不一样,而且后半夜,我没做梦。醒了已经到了早上,八点多了,雨后山里的空气还是那么清新,澜沧江上全是雾气,太阳嵌在峡谷里,这景色确实独一档。

我又想起夜里的梦,但是,很模糊,我拼命想,记不起来多少,断断续续的,只能知道个大概,就是跟着爷爷看到一个人摔了下来,之后怎么了也不记得。我突然很佩服新海诚,梦醒后很容易忘记梦里的事情,这每个人都经历过,他把这个点表达出来了。虽然观影的时候我没办法对泷和三叶忘记对方名字一事感同身受,但它确确实实存在。我现在算是感同身受了,这能不能算《你的名字》观影彩蛋?

不过我还记得我要找大伯。大伯家在村口路边,我从老宅走到那里只要十分钟。快九点的时候我到了,跟大伯打了招呼。我看他已经做好饭了,正在拿碗筷。“阿林,坐过来,吃饭了。”大伯招呼我吃饭。

“好,我放完书包就过来。”我说。放书包的时候我看见客厅沙发旁边,七零八落都是空的啤酒瓶子。大伯很爱喝酒,自从他病了一次以后就再不喝白的了,但他戒不掉,就整日整日喝啤的,家里也堆了很多箱啤酒。

吃饭吃一半,我开始问大伯,关于爷爷的死。

这是我知道的:爷爷是去年四月中旬不在了的,我还高三,第一节课下课班主任让同学给我带了一个条子,上面写着第三节课下课给我爸爸打个电话。高中三年,只有两次我爸爸麻烦班主任让我给他打电话,第一次是高二我奶奶突发脑梗,这是第二次。我知道肯定是家里出事了,忙打电话给爸爸,爸爸跟我说给我请了假,两小时后就到学校来接我,我就着急去找班主任请假。当然,班主任让我第三节再打肯定有他的道理,只是他低估了我的洞察力。被骂了,但他也跟我说别着急,先好好上课。爸爸接我和妹妹一直到了老家的殡仪馆,在那里看到了爷爷的尸体。已经在殡仪馆穿上了寿衣,只有脸部露出来,半边脸都是黑的,大概都是是淤血。听大伯讲,是爷爷半夜外出溜达,不知道从哪里踩塌了摔的。有一户人家听到外面有动静,就出来查看,看见爷爷坐在一个大石头上拼命喘气喊疼,赶紧联系了大伯,打了120送上了救护车。可是家离镇上又太远,救护车来,再送过去,等不及。而且山路又十分颠簸,颠簸过程中爷爷又受了多少苦,可想而知。半路上就已经听不见爷爷的惨叫了。回家举办葬礼的时候路过爷爷断气的地方,我们大家都下车磕了头。跟大伯一起送爷爷的还有一个邻居,说爷爷肋骨翻出来好几根,腿也折了一条,鼻青,脸肿,半边脸都是黑的,全身都是血。但是看爸爸那天在殡仪馆的愤怒,还有他们说找不到从哪里摔的,我就觉得,事情可能没有这么简单。可是我还要上学,还要高考,回老家待了一晚上我就回学校了。从始至终我没哭,我在接到老师纸条那一刻我就料到事情了,当知道爷爷不在了的时候,我好像也不是那么悲伤,从停尸房出来以后我只是找了个地方打王者。我上一次哭还是在高二,奶奶不在了,下午我到的时候她还没断气,我陪了一会儿就去打王者,等到半夜她断气的时候,我忍不住哭了。后来因为想她哭过一两次,再以后就没哭过了。我好像确实没那么悲伤,以至于我觉得我这个人有些冷血。爸爸倒是一直很难过,毕竟他在一年多一点点的时间先后失去了自己的妈妈和爸爸,而且每次他们走前他都没能好好陪他们一段时间。

对了!摔下来的,崖上摔下来的人是爷爷,我记得他在梦里摔得很重,但是跟旁边指给我看的爷爷身上的伤还是有很大的出入,所以,爷爷的伤不是摔的,爷爷的死也不是摔的。

大伯笑笑,“管这么多干嘛?”

“我反正不信阿爷大晚上摔着。”

大伯笑着说:“被人打了?”

我说:“嗯。”

大伯闷了一口,开始说:“你爸爸跟二大爹两个人就是日浓(云南方言,愚蠢的意思)。我问他们说要不要查一下,他们又不说什么,你奶是算我这边,老头又不是,老头是归你爸爸跟你二大爹嘛。真呢是相当日浓啊,等我把事情办了,又说要追究了,尸体都火化了追究个屁追究,日浓极了。”他话匣子打开了,“我跟你讲,要是老头是归我管的话,我给他们吃不了兜着走,笑话啊,我爹都敢动,给你整死。”

我凑过去说:“意思就是阿爷不是摔着,然后死了的?”

“那只是骗骗人家,有个说法,省得这些人乱七八糟讲一些,听着就心jb烦。”

“那,是哪个干的?”

“会是哪个!杂种那个,喏,上面,他爹他妈全部死了那个,阿望啊阿望,你认得呢嘛。”

我摇摇头,“不认得。”

“不认得算了,自己阿爷咋死都不认得,跟哪个死的都不认得么,算了。”说完他又闷了一口酒。

我不知道说些什么,我就问:“那个阿望,为什么要打阿爷?”

大伯说:“不服气嘛,见不得人家好嘛,人家儿孙满堂他不服气嘛。那是冲我来呢,你晓得嘛。”说完他好像掉了几滴眼泪,又闷了口酒,接着说,“老头死得惨啊,你大爹我没有本事,给他不明不白就死了,他叫啊,你不晓得,那晚上,车子上,一到弯弯他就叫,我听着心里面相当难过啊,阿林。”说完他又想闷一口酒,但是喝光了。喝光了酒他就起身,抹了把眼泪,拍拍我的肩膀,说:“不要想这些东西了,过两天上个坟,就回去读书。”

爷爷您在梦里还给我摔了一次,告诉我您的死另有其因,是要我复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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