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以前的记忆都是和一条又长又窄的巷子里的老屋分不开的,那间老屋的主屋很老,很暗,即使是晴朗的大白天也是需要开灯屋内才亮堂的。在主屋后面有一间很小的房间,那间房间虽小但是很温馨,也相对明亮一些,除了下雨时会漏雨,墙壁会潮湿发霉,其他一切都很好,最喜它已经褪色了的红色油漆漆过的地板,虽已褪色,但和前面那间地板坑坑洼洼永远灰色的主屋相比,不知好了多少呢。
小屋外有一个不大的四方小院子——说是院子其实就是被围起来的一个空地而已,空地一侧搭了个开放式的煤棚,平日里就堆放生火用的煤块,虽不雅致,倒也实用。煤棚旁有一个小小的低矮的自来水龙头和下水沟,全家人的用水都是在这里接。在那时,我们那个大院里的十户人家,家里能有这么个独立小院,还有独立自来水管的为数不多,有的人家还必须去公共的水管接水呢。所以我们家还算是幸福的。
而在院子里还有一棵树的就更没几家了。
小时候不知道那叫什么树,只感觉它比我老,打从我记事起它就一直矗立在那里,悄无声息地、默默地守护着我们这个家。树的一半在煤棚上端,被煤棚遮挡了一部分,下面黢黑粗壮的树干是我对它最熟悉的部分,坚实而安心。这棵树是野生派的,我们不用特意去照料它,平日对它的存在也熟视无睹,觉得有它的存在是天经地义的。
记忆中童年的春夏总是阳光明媚的,在天气好的日子里,我最喜欢搬个小凳子和小桌子在院子做作业、看书了,因为那里光线好。虽然只是个四方水井一样的小天地,但是那里有微风,有阳光,还有那棵老树投下的若隐若现的树叶影子,虽然也有恼人的苍蝇随时在身边飞舞,但是我仍然爱这小小的天地!因为它是安静的,完全属于我独处神游的地方。对了对了,那个小院还有一扇破旧的小木门,那是我家的后门,也是我们家通向整个大院唯一的公共旱厕的出入口,从那里去茅厕最近了。因为那扇门我们家成了整个大院去茅厕最快的一家,这也算小小的优势吧。也因此在院子里偶尔能闻到茅厕的味道,不过小时候不以为然。在院子里伴着阳光和树荫看书时,也会伴着阵阵茅厕的味道,让我的记忆变得鲜活而立体,它唤起了我在那样的环境下看但丁的《神曲》(连环画版),还有连环画版的《成语故事》的画面,让我遨游于但丁笔下当时还不十分理解却也显得光怪陆离极具讽刺的地狱、炼狱、天堂了,还有成语故事中中国古代传统的各种有趣故事,虽然身处小小一片天,但是心已去了广阔的不一样的各种时空。
老树下树根土的周围是蚂蚁最喜欢做窝的地方,也让我有幸足不出户就可以随时观察蚂蚁。看蚂蚁大军搬家、捉弄落单的蚂蚁,堵住它的去路看它怎么办,或者弄两只不一样颜色和大小的蚂蚁看他们打架不,蚂蚁在一个时期成了我很好的玩伴。
要说最喜,也是老树跟我最直接的联系,便是在院子里做作业的时候,一阵风过后老树上抖落下的朵朵小花,它们是那么袖珍,小粒小粒的,白中带着淡黄,凑近看,四五片花瓣都由内向外外翻卷曲着,将花蕊一览无遗的展露出来。它们太精致了,素雅可爱,平淡而漂亮。那个时候在我所在的城市我很少见到其他地方有这样的花,因此这小小而可爱的花就成了我心中家独有的花朵,是伴随我长大的家的记忆。我对它有独特的情感。
记得一日大雨过后,第二天母亲推开小屋的房门看见地上铺了满满一层白色的密密麻麻的物体,她“呀”地大叫了一声,她以为是爷爷养来喂鸟的面包虫爬出来爬满了整个院子,吓得不敢下脚。定睛仔细分辨才发现原来是那冬青花啊!因为一晚狂风暴雨,花被打落下来很多,才制造了这一出意外‘惊喜’啊!我们将这作为谈资,成为我与母亲共同的有趣回忆。这是冬青花于我的记忆馈赠。
就这样老树在四季轮回中守着我,从孩童长成青春少女,从天真无邪到少年多思愁,也见证了我们家的各种悲欢离合、喜怒哀乐。
那间老屋是爷爷奶奶当年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逃难到那个城市立足后组建家庭安顿下来的家,所以那棵老树应该是比爸爸还老的吧。在那里他们养育了七个儿女,儿女长大后都各自出去组建自己的家庭,只有我们家留下来长期挨着爷爷奶奶住,所以我是孙子辈里对那间老屋感情最深的。
奶奶去世得早,后来就一直是爷爷和我们住在一起。时间久了,我也曾一度特别向往搬家,想搬去不一样的地方住,总觉得那老屋太陈旧。后来初二到初三那一年,我们那一片要被拆迁了,我终于可以再也不要住这老旧的破房子了,我巴不得搬走,愿望终于实现了。
记得我们家还算比较晚一批搬走的,因为最后一次离开那个地方的时候,我清晰地记得我们屋外四周被拆除后留下的杂乱无章的废弃砖头如废墟般在雨后散发出一股独特的陈腐的味道,当时我认为那是希望的味道,走向新生活的味道。
而今回想,我们走后那棵老冬青树应该也是惨遭毒手,难逃毁灭的宿命吧。两三代人的记忆就随着这一拆迁大潮,变得越来越模糊久远......
那个时候家里也没有照相机,对老屋、院子、老冬青树都只能凭依稀的记忆。只是现在在城市偶尔还能见到冬青树开花的时候,我就会生出特别熟悉又温暖的感觉,看着那一粒粒小小的不起眼的小花,内心喊着:那就是我遥远的故乡那儿时相伴左右的老冬青树之花啊!
后记:冬青的寓意包括坚韧不拔、生命的可贵、朴素正直。冬青的花语是生命,象征着生命的可贵,其果实即使在冬季也不会凋谢,为鸟类提供食物,维持它们的生命。
查看这些词条时,我再次感叹不愧是我记忆中的冬青树啊!它曾守护了我们三代人,给予家族生命的力量。